《贾平凹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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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平凹作品集- 第2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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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油炸着吃却奇香无比。更奇怪的是它能自生自长,原来割下来的几块肉,没过几
天便又长好了。小伙就背了软骨人去看稀罕,软骨人经见世事多,软骨人也不识为
何物,给软骨人看病的医生却惊呼:天呐,这是“太岁”!太岁本是木星的名称,
民间传说里太岁却是神名,认为太岁之神在地,掘土兴建要躲避太岁方位,否则便
遭受祸害。医生说,《本草纲目》上将此物叫肉芝,秦始皇当年派徐福东渡寻找仙
药,寻的就是这肉灵芝,遂让软骨人喝了浸泡肉团的水。软骨人喝了水当然没能立
即站起来,但自觉神清气爽,浑身有力,竟能坐在地上扬镢头挖了半天地。此事轰
动了沙河子村,有人就报告了州行政公署,专员便闻讯赶去,巧的是省城一所大学
的生物系师生在商州实习,随专员也一块去了,立即将活体标本带回州城研究,认
定所谓的太岁是罕见的粘菌复合体,并结论为:通常认为真菌与植物的亲缘关系要
比与动物的关系近得多,而分析了某一核蛋白、核糖核酸的排列顺序,发现人类与
真菌的共同祖先显然是远古时代的一种鞭毛类单细胞动物。既然动植物有着共同的
祖先,那么太岁就是由原始鞭毛的单细胞生物分化而来的,其自养功能的加强和动
物功能的退化,便进化到单细胞绿藻,由之发展成植物界,相反,运动功能和异着
功能的加强和自养功能的退化,便进化到单细胞原生动物,由之发展为动物界。总
之,太岁和大熊猫一样是大自然漏遗的古生物活化石,它产生的年代可以追溯到地
质年代的白垩纪,它是人类和一切动植物的祖先。既然太岁是人类和一切动植物的
祖先,专员便有意将太岁保护起来,保护人员他首先考虑到了待业在家的施德,抽
调了施德负责筹建一个“太岁馆”,“它不是动物,也不是植物,更不是文物,”
专员对施德说,“但咱们得像古人保存' 和氏璧' 一样地把它保存起来啊!”专员
安置了施德,当然就想到了我和我的舅舅正为保护狼而进行的工作,当他批示着他
的秘书要打听我们的行踪时,我将我们在生龙镇发生的事情向秘书去电话汇报,秘
书告诉了我州城里的故事,并叮咛我们先在生龙镇呆着,因为专员以示关心,特意
买了三双旅行胶鞋要送给我们,他很快让顺车将鞋捎到镇上的。
  旅行胶鞋是第二天中午就顺车捎来了,但舅舅没有穿,他说他几十年一直穿麻
鞋,脚浪得又大又厚,还是穿着麻鞋舒服。“你是嫌穿了不像个猎人了,”烂头说,
“你不穿我穿!”烂头当下扔了脚上的旧鞋,换上新鞋,而另一双就挂在肩头上。
  就在我们换新鞋的中午,准确地说,是太阳刚刚从屋檐上跌到台阶下,郭财蹬
了蹬腿,喉咙里发了一声痰响死了。据村人说,舅舅再次拉动了枪栓而我把他拉走
后,郭财是逃走了,逃走了还拿着那张狼皮,回到家里对老婆说:“他傅山怎不往
我身上打呢,他不敢么,他踢了我一脚权当是踢他爹,我可是白白得了一张狼皮哩!”
晚上,他将狼皮铺在身下,但狼皮却裹住了他,狼皮见热收缩,越收缩越裹得紧,
几乎要把他约束窒息,他老婆用刀子一条一条割那狼皮才解脱出来。可从此身上生
出血泡,起不了炕,第三天从炕上往下爬,一头却从炕上栽下来就死了。
  消息传开来,烂头有些紧张:这会不会与我们有关呢?我说,从死的情况看可
能是死于心肌梗塞或脑溢血吧,舅舅冷冷笑了三声,就拉着我们去小酒馆喝酒。
  杀死了二号狼,舅舅的情绪似乎好转,虽然没有了宽长腰带,又系上了一条买
来的极宽的生牛皮带。
  生龙镇子上的人都知道了他就是那个捕狼队的队长傅山,这一家那一家轮流着
叫他去吃饭,那情景真有些景阳冈上打了虎回到阳谷县的武松,舅舅完全被这种崇
拜陶醉了,终日酒喝得昏昏沉沉。住过了三天,他竟再不提离开镇子的话。我穿上
了专员送来的旅行胶鞋,心就急如火焚,更是对镇子上的生活无法忍受,街面上店
铺极少,除了两家是从州城贩来的低档服装出售外,几乎所有人家在后院晾晒捣碎
着柏朵,而门面上从事的小吃买卖,种类又不外乎是锅盔、烩面和饺子,再就是平
底鏊锅里烙豆腐块,浇上辣子醋水汁儿。我第一次吃觉得蛮有味道,可连吃了三顿,
胃口就全倒了,一看见那卖豆腐的人黑乎乎的手和在胳膊下夹着擦擦递过来的筷子,
大肠小肠都在痉挛。我们住的这家基本上还算干净,但一次吃蒸馍时突然发现了馍
里有一个干瘪了的虱子,我说:掌柜掌柜,你这是怎么搞的,馍里有虱子啊?!老
头拿过看了看,把虱子抠下来,说:这有啥呀,抠掉不是没有了吗!酵面是在炕上
焐了被子发的,能没一半个虱子跑进去?
  舅舅开心笑:吃吧吃吧,权当吃没骨头的肉哩!我嘟囔着几时离开啊,总不能
在这里呆十天八天吧。
  “这是饭没吃好发躁了哩!”舅舅说,“我总觉得别的地方的狼要跑过来的。”
“这可是真的吗?”
  “真不真就得问狼它舅哩。”民间的意识里,狗是狼的舅,烂头就把富贵搂到
怀里,问狼来不来?富贵说:汪。又说了一句:汪。
  是来还是不来,烂头听不懂,一口浓烟喷在富贵的脸上,富贵跑到门口咳嗽了
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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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是来还是不来,烂头听不懂,一口浓烟喷在富贵的脸上,富贵跑到门口
咳嗽了半天。)
  中午时分,天空又出现了一团乌云,圆圆的像一个笸篮,舅舅站在院子里盯着
乌云看了半天。烂头又和老头的儿媳嘻嘻哈哈说话,似乎烂头在夸耀着舅舅脖子上
戴着的金香玉,那女人说我没金香玉我却自来香,嘿,烂头直咧嘴,女人说我做姑
娘时真的是香的,嫁了这家来,香才消失了,要烂头能不能把那块金香玉要过来送
她。烂头说你这是要杀了我么,女人就不么我不么地吭唧着。我瞧着难看,站在窗
口向外喊道:“掌柜的,从地里拔了菠菜了?”女人立即旋身去了厨房。舅舅还在
焙子里看云,我去说:“舅舅还会看天象?”
  “你瞧瞧那云,”舅舅说,“我想起那天剥狼时,天上也是有这么一团黑云的,
旁边的一家孩子就落草了。”“这团云该是什么灵魂?”
  “我也这般想的。”从前门望去,街面上一只公鸡绕着一只母鸡转,母鸡卧下
了,公鸡爬上去,两只鸡尾一左一右分开极快地碰了一下。那乌云的灵魂要变个鸡
上世吗?这么一想又觉得无聊,我说:“舅舅,你说会有狼到这里来的,怎么没动
静呢?这地方怪怪的,怕是不能再呆了。”“你是说烂头……”我吃了一惊,原来
舅舅也看出了门道!但舅舅这么一说,我倒不能再说什么,笑了笑,回坐到我的房
间看书去了。
  到了下午,狼的任何信息还是没有,舅舅也有些灰心了,准备着动身离开生龙
镇,没想烂头却病倒了。他患了尿不出尿的病,说已有感觉两天了,只说是上了火,
并未在意,可严重到尿憋得生疼却尿不出来了。我怀疑烂头患上了性病,一定是那
女人给染的,舅舅就去镇上请来了一个老郎中,老郎中一进烂头的房间,就闻着不
对,问床下的麻袋放的什么。老郎中扒开麻袋看看,里面尽是木瓜,说这么多木瓜
在床下,木瓜气上升,它是止尿的你当然尿不出来了,你们不懂,老掌柜他该知蠢,
怎么能把木瓜放在床下呢?烂头登时骂道:“这老家伙逼我走哩,我偏不走!”将
铺盖搬到我的房间来。
  事情是明摆着的,掌柜的一切都是阴谋,我终于说破烂头的羞愧处,警告他老
老实实,老头这么做,已经给了你很大的面子了。烂头也垂头丧气,骂老头这么样
护他的儿媳,是自己要扒灰呀怎么地,又骂那女人肯定不是好东西,老公公如此防
她,她以前就犯过花案?这回他也鼓动了舅舅离开生龙镇,可他想走,一时却走不
了,他得歇一天,服用老郎中配制的丸药。烂头的情绪已经非常不好了,叫喊着头
又疼,哼哼唧唧的,我有些烦了,一个人背了相机出去拍山色风景。
  在山区里,无论是下乡的干部,还是要采风的文艺工作者,山民一般是敬而远
之的,但有两种情况,你立即就会得到欢迎,与他们可以打成一片了。一是你会针
灸,免费为他们服务。山里人的强壮那是能徒手扳倒牛的,吃生食,喝凉水,持久
负重的能力使你惊讶不已,可说有病,不论瘿瓜瓜,大骨节,每个人不是腿疼就是
腰酸,住在他们家里,常常半夜里能听见时不时发出的啊呜声,那是长长的吁气,
似乎这么长声呻吟就能把骨头缝里积聚的疲乏和不适也呼了出去。他们一般是不看
锝生的,除非吃不动了,活儿干不动了,夜里和老婆弄不动了,简单的自救就是用
瓷片割眉心放血疗法,或者拔火罐,再不就是画符念咒,有免费来针灸,他们就给
你真诚的笑,称你先生,做荷包鸡蛋放上红糖让你吃。二是你有照相机肯为他们照
相,他们会立即进屋去换上最好的衣服,用头油或水抹光自己的头发,然后规规矩
矩地手脚并拢地表情严肃地坐下让你拍照。尤其是姑娘们和丰满鲜丽的少妇,拍照
完后可以让你到她们的小卧房去,回答她们提出的这样那样有关城里的提问,天若
冷,都坐到炕上去,大团花的被子上人笑得没死没活,被子下十只八只脚乱蹬。我
自然受到镇子里人的热情配合,没过半天,一卷胶片就拍光了,但我还得给他们照,
只好按空镜头。看着他们认认真真为我留下姓名和地址,央求把照片能寄给他们,
我对空按镜头的行为感到羞耻,便借口离开他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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