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信!〃再三思量,不知于何处丢失,只得再回,沿路店中寻讨。直寻到林上舍所歇之处,问店小二时,店小二道:〃我却不知你失去物事。〃张客道:〃我歇之后,有甚人在此房中歇?〃店主人道:〃我便忘了!从你去后,有个官人来歇一夜了,绝早便去,临行时分付道:'有人来寻时,可千万使他来京师上痒贯道斋,问林上舍,名积。'〃
张客见说言语跷蹊,口中不道,心下思量:〃莫是此人收得我之物?〃当日,只得离了店中,迤逦再取京师路来。见沿路贴着手榜,数中有〃元珠〃之句,略略放心。不只一日,直到上痒,未去歇泊,便来寻问。学府对门,有个茶坊,但见:
花瓶高缚,吊挂低垂。壁间名画,皆则唐朝吴道子丹青;瓯内新茶,尽点山居玉川子佳茗。风流上灶,盏中点出百般花;结棹佳人,柜上挑茶千钟韵。
张客人茶访坐,吃茶了罢,问茶博士道:〃那个是林上舍?〃茶博士见问,便道:〃姓林的甚多,不知那个林上舍?〃张客说:〃贯道斋,名积,字善甫。〃茶博士见说:〃这个便是贯道斋的官人。〃
张客见说道好人,心下又放下二三分。小二说:〃上舍多年个远亲,不相见,怕忘了。若来时,相指引则个。〃正说不了,茶博士道:〃兀的出斋来的官人便是。他在我家寄衫帽。〃张客见了,不敢造次。林善甫入茶坊,脱了衫帽。张客方才向前,看着林上舍,唱个喏,便拜。林上舍见道:〃男儿膝下有黄金,如何拜人?〃那时林上舍不识他,道:〃有甚事?但说。〃张客簌簌地泪下,哽咽了,说不得;歇定,便把这上件事一一细说一遍。林善甫见说,便道:〃不要慌!物事在我处。我且问你则个,里面有甚么?〃张客道:〃布囊中有锦囊,内有大珠百颗。〃林上舍道:〃都说得是。〃带他去安歇处,取物交张客。看见了道:〃这个便是。不愿都得,但只觅得一半归家,养膳老小,感戴恩德不浅!〃林善甫道:〃岂有此说!我若要你一半时,须不沿路粘贴手榜,交你来寻。只是此物非是小可事,官凭文引,私凭要约。若便还你,恐后无以为凭。你可亲书写一幅领状,来领去。〃
张客再三不肯都领,情愿只领一半。林善甫坚执不受。如此数次相推,张客见林上舍再三再四不受,免不得去写一张领状来与林上舍。上舍看毕,收了领状,双手付那珠子还那张客,交张客:〃你自看仔细,我不曾动你些个。〃张客感戴洪恩不已,拜谢而去。
张客将珠子一半于市货卖,卖得那钱,舍在有名佛寺斋僧,就与林上舍建立生祠供养,报达还珠之恩。
不说张客自主。林善甫后来一举及第。怎见得?诗曰:
林积还珠古未闻,利心不动道心存。
暗施阴德天神助,一举登科耀贵名。
上舍名及第,位至三公。养子长成,历任显官。正是:积善有善报,作恶有恶报。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正是:
祸福无门人自招,须知乐极有悲来。
夜静玉琴三五弄,金风动处月光寒。
除非是个知音听,不是知音莫与弹。
黑白分明造化机,谁人会解劫中危?
分明相与长生路,争奈人心着处『迷』!
陈巡检梅岭失妻记入话:
独坐书斋阅史篇,三真九烈古来传。
历观天下崄岖峤,大庚梅岭不堪言。
君骑白马连云栈,我驾孤舟『乱』石滩。
扬鞭举棹休相笑,烟波名利大家难。
话说大宋徽宗宣和三年上春间,黄榜招贤,大开选场。云这东京汴梁城内,虎异营中,一秀才姓陈,名辛,字从善,年二十岁。故父是殿前太尉。这官人不幸父母早亡,只单身独自,自小好学,学得文武双全,正是:文欺孔孟,武赛孙吴;五经三史,六韬三略,无有不晓。新娶得一个浑家,乃东京金梁桥下张待诏之女,小字如春,年方二八,生得如花似玉,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夫妻二人,如鱼似水,且是说得着,不愿同日生,只愿同日死。这陈辛一心向善,常好斋供僧道,一日,与妻言说:〃今黄榜招贤,我欲赴选,求得一官半职,改换门闾,多少是好。〃如春答曰:〃只恐你命运不通,不得中举。〃陈辛曰:〃我正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不数日,去赴选场,偕众伺候挂榜。旬日之间,金榜题名,已登三甲进士。上赐琼林宴,宴罢谢恩,御笔除授广东南雄沙角镇巡检司巡检。回家说与妻如春道:〃今我蒙圣恩,除做南雄巡检之职,就要走马上任。我闻广东一路,千层峻岭,万叠高山,路途难行,盗贼烟瘴极多;如今便要收拾前去,如之奈何?〃如春曰:〃奴一身嫁与官人,只得同受甘苦;如今去做官,便是路途险难,只得前去,何必忧心!〃陈辛见妻如此说,心下稍宽。正是:
青龙与白虎同行,吉凶事全然未保。
天高寂没声,苍苍无处寻;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当日,陈巡检唤当直王吉,分付曰:〃我今得授广东南雄巡检之职,争奈路途险峻,好生艰难。你与我寻一个使唤的,一同前去。〃王吉领命往街市寻觅,不在话下。
却说陈巡检分付厨下使唤的:〃明日是四月初三日,设斋,多备斋供,不问云游全真道人,都要斋他,不得有缺。〃
不说这里斋主备办。且说大罗仙界有一真人,号曰紫阳真人,于仙界观见陈辛奉真斋道,好生志诚,今投南雄巡检,争奈他妻有千日之灾,叫一真人化作道童:〃听吾法旨,权与陈辛做伴当,护送夫妻二人。他妻若遇妖精,你可护送。〃道童听旨,同真君到陈辛宅中,与陈巡检相见。礼毕,斋罢,真君问陈辛曰:〃何故往日设斋欢喜,今日如何烦恼?〃陈辛叉手告曰:〃听小生诉禀。今蒙圣恩除南雄巡检,争奈路远,实难行程,又无兄弟,心怀千里,因此忧闷也。〃真人曰:〃我有这个道童,唤作罗童,年纪虽小,有些能处。今日权借与斋官,送到南雄沙角镇,便着他回来。〃夫妻二人拜谢曰:〃感蒙尊师降临,又赐道童相伴,此恩难报。〃真君曰:〃贫道物外之人,不思荣辱,岂图报答!〃拂袖而去了。
陈辛曰:〃且喜添得罗童做伴。〃收拾琴剑书箱,辞了亲戚邻里,封锁门户,离了东京,十里长亭,五里短亭,迤逦在路道:
村前茅舍,在后竹篱。村醪香透磁缸,浊酒满盛瓦瓮。架上麻衣,昨日芒郎留下当;酒市大字,乡中学究醉时书。李白闻言休驻马,刘伶知味且停舟。小桥曲涧野梅芳,茅舍竹篱村犬吠。
陈巡检骑着马,如春乘着轿,王吉、罗童挑担书箱行李,在路少不得饥餐渴饮,夜住晓行。罗童心中自忖:〃我是大罗仙中大慧真人,今奉紫阳真君法旨,交我跟陈巡检去南雄沙角镇去。吾故意装疯做痴,交他不识咱真相。〃随乃行不动,上前退后。如春见罗童如此嫌迟,好生心恼,再三要赶回去。陈巡检不肯,恐误背了真人重恩。
罗童正行在路,打火造饭,哭哭啼啼不吃。陈巡检与如春孺人定要赶罗童回去,罗童越耍疯,叫〃走不动〃。王吉搀扶着,行不五里,叫〃腰疼〃。笑哭不止。如春说与陈巡检:〃当初止望得罗童用,今日不曾得他半分之力,不如交他回去。〃陈巡检不合听了孺人言语,打发罗童回去,有分交如春争些个做了失乡之鬼。正是:
鹿『迷』郑相应难辨,蝶梦周公未可知。
神明不肯说明言,凡夫不识大罗仙。
早知留却罗童在,免交洞内苦三年。
当日打发罗童回去,且得耳根清净。陈巡检和王吉三人。
且说梅岭之北有一洞,名曰中阳侗,洞中有一怪,号曰白巾公,乃猢狲精也。弟兄三人:一个是通天大圣,一个是弥天大圣,一个是齐天大圣。小妹便是泗洲圣母。这齐天大圣神通广大,变化多端,能降各洞山魈,管领诸山猛兽,兴妖作法,摄偷可意佳人,啸月『吟』风,醉饮非凡美酒,与天地齐休,日月同长。这齐天大圣在洞中观见岭下轿中抬着一个佳人,娇嫩如花似玉,意欲娶他,乃唤山神分付:〃听吾号令,便化客店,你做小二哥,我做店主人。他必到此店投宿,更深夜静,摄此『妇』人入洞中。〃山神听令,化作一店,申阳公变作店主,坐在店中。
却好至黄昏时分,陈巡检与孺人如春并王吉至梅岭下,见天『色』黄昏,路逢上店,唤〃招商客店〃。王吉向前人敲门。店小二问曰:〃客长有何勾当?〃王吉答道:〃我主人乃南雄沙角巡检之任,到此赶不着馆驿,欲借店中一宿,来早便行。〃申阳公迎接陈巡检夫妻二人入店,头房安下。申阳公说与陈巡检曰:〃老夫今年八十余岁,今晚多口劝官人一句,前面梅岭,好生僻静,虎狼劫盗极多,不如就老夫这里安下孺人,官人自先去到任,多差弓兵人等来取不好?〃陈巡检答曰:〃小官三代将门之子,通晓武艺,常怀报国之心,岂怕狼虎盗贼!〃申公情知难劝,便不敢言,自退去了。
且说陈巡检夫妻二人到店房中吃了些晚饭,却好一更。看看二更,陈巡检先上床脱衣而卧,只见就中起一阵风,正是:
风穿珠户透帘栊,灭烛能交蒋氏雄;
吹折地狱门前树,刮起风都顶上尘。
那阵风过处,吹得灯半灭而复明。陈巡检大惊,急穿衣起来看时,就房中不见了孺人张如春。开房门叫得王吉,那王吉睡中叫将起来,不知头由,慌张失势。陈巡检说与王吉:〃房中起一阵狂风,不见了孺人张氏!〃主仆二人急叫店主人时,叫不应了,仔细看时,和店房都不见了,王吉也吃一惊。看时,二人立在荒郊野地上,止有书箱、行李并马在面前,并无灯火;客店、店主人,皆无踪迹。只因此夜,直交陈巡检三年不见孺人之面,未知久后如何。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