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推拿,又解决了老夫人长期的酸痛。也难怪老夫人对她疼怜之余,又多了一份宠爱。
老人牙齿松动,咬不来费力的东西,爱吃甜烂之物,而紫烟顶拿手的正是玉米粥、杏仁汤、酒酿蛋之类的甜食,每天变换着花样讨老夫人喜欢。如此殷勤服侍了几天下来,更难怪老夫人对她不仅疼宠,还频频告诉别人,自从这小丫头来了之后,她的日子顺心多了。
要不是为了起轩的事,柯老夫人的日子会更顺心。这天午后,在花园亭子里喝茶时,她把孙子叫到身边,当着儿子媳妇的面,和颜悦色的劝告:“我跟你说,袁乐梅那档子事儿不成就算啦,也没什幺大不了嘛。这些时日,都见你无精打采,活像失了魂似的,我实在瞧不过眼儿了,所以刚才我同你爹娘商量,明儿上邀请唐老爷带他的千金到咱们家里玩玩。我要你知道,天下的窈窕淑女,岂只袁乐梅一个!明天你可得仔细瞧瞧人家唐小姐,不但生得美,而且雍容大方、知书达礼……”
起轩起先听到乐梅的名字,早已凿心万段,这会儿又听奶奶扯出不相干的别人,更是烦乱万分,忍不住剪断奶奶底下的话:“我不要相亲!倘若你们非要安排不可,我只有逃走一途!”
老夫人和悦的表情霎时一垮,延芳赶忙打圆场:“你怎幺这幺说呢?奶奶也是为你好啊!她不忍心见你成天垂头丧气,请唐小姐来玩,主要是想转移一下你的心思,谁说一定是相亲来着?”
连母亲都站到那边去了!难道家里就没人了解他吗?起轩越发烦躁了。
“我自个儿的心思,转不转得了我最清楚!我都无可奈何了,那位唐小姐又能做什幺呢?”
“你还没见着她,怎幺知道她不能做什幺?”老夫人生气的说:“既然你可以对袁乐梅一见钟情,焉知这样的事儿不会发生在唐小姐身上?”
“奶奶!您以为一见钟情是很容易发生的吗?许多人怕一辈子都没有过!好比您,好比爷和娘,难怪你们无从体会!那幺我告诉你们,所谓钟情,就是把全部的思想、感情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每一缕心思、每一寸意识都被那人占据了呀!”尽管努力控制自己,起轩还是抑止不住这些日子以来,反复煎熬的激越情绪。“见不着她,天地化为零!天地都化为零了,你们就是在我面前放一百个唐小姐,我也视而不见!”
老夫人一时目瞪口呆,愕然得说不出话来。士鹏震慑的望着儿子,好半晌才沉重的开口:“天地化为零,你用这幺强烈的字眼来表达,是要叫我怎幺办呢?任何一家的小姐,我都可以为你搬出家世、财力,三媒六聘的玉成其事,就只有这个袁乐梅,我和你一样,是一筹莫展啊!”
延芳看看丈夫,又看看儿子,忧愁的接口:“你一定得自我克制才行,否则这样愈陷愈深,怎幺得了啊?”
他何尝不想克制?但感情岂是几上尘灰,可以一拍就化为无形!起轩把双手插入发中,痛苦又烦乱的喊道:“我早就深陷进去了,早就无可自拔了!”
然后,他一转身,绝望的奔出花园。这头三人面面相觑,心中各有滋味。
稍后,老夫人回到自己房中,仍叨叨絮絮的怨叹不已。
“*□!合该是欠了他们袁家的,不然好好的一个人,怎幺会转眼间就颠倒成这个样子?”
紫烟在一旁递上怀炉,体贴的说:“方才在园子里过了风,这会儿先暖暖手吧。”
“咱们柯家真不知道是犯了什幺煞星,几人下来都要出些不安宁的事儿!”老夫人一面搓着怀炉,一面对着紫烟继续嘀咕:“你先前认错的那座宅子寒松园啊,就是风水不好。所以在老太爷过世之后,咱们家便搬来这儿了,一住十多年,倒还真风平浪静﹔谁知冤家路窄,鬼使神差,竟让咱们起轩碰上那个袁乐梅……”她忽然警觉的打住了,有些讪讪的望着紫烟:“哦,我说这些,你一定听得没头没脑,闹不清是怎幺一回事儿。”
紫烟从一只精致的小锅里盛起一碗粥品,微笑着说:“那不打紧,只要您想说,我总乖乖的听。您大可把心烦的事儿全倒给我,就当我是畚箕好*□,倒完了,我跟您收拾净了,您也无事一身轻了。”
老夫人不禁噗哧一笑。
“真有这幺简单就好喽!”想想,她又感慨起来。“我这幺一大把年纪,经过的风浪也算不少了,偏就这儿孙的事儿让我觉得力不从心,唉!”
紫烟捧着那碗粥品,小心翼翼的轻吹着使凉,言语也是小心翼翼的:“老夫人,您是家中地位最高、最重要的人物,什幺事儿都及不上您的健康要紧。只要您身子硬朗,福气自然可以庇护儿孙,就好象福星高照一样,那还用操什幺心呢?”
老夫人的心花一朵朵都开足了,望着紫烟摇头直笑。
“你这张嘴天生涂了蜜是吧?”
紫烟把手中的碗盅递给老夫人,笑盈盈的哄道:“要说甜,我的嘴可比不上这碗花生羹,您快尝尝。”
花生羹果然香甜可口,老夫人边吃边称赞。紫烟殷勤的说:“这花生羹吃起来,牙齿不费劲儿,又顶润喉止咳,您老人家喜欢,以后我常煮给您吃。”
“嗯……”老夫人不住嘴的吃着,喜孜孜的点头。“想不到这样廉价的东西,竟然可以做出这幺好的滋味!你这丫头真聪明呀,这费了你许多工夫吧?”
紫烟捂着嘴笑了起来。
“其实很简单!只消在汤里加一点儿苏打粉,花一个钟点的时间就熬成了。”“好孩子!你是打哪儿学来这幺多诀窍啊?”
紫烟的笑容蓦地一收,咬着唇低下头去,好半天才轻声回答:“都是我娘教给我的。”
见她神情伤感,老夫人不觉涌起一股关怀。
“你进门好些天了,我都还没好好问问你的身世。说说看,你家里究竟是怎幺个情形?”
紫烟的唇咬得更紧,眼圈也红了。
“紫烟是个苦命的人,出身卑微又不幸,说出来怕污了您的耳朵。”
“你只管说吧。”老夫人坚持着。“我想听!”
“是!老夫人想听,那我就说了。我家住南平乡,当我娘怀我的时候,我爹出远门做生意去,谁知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所以我根本连爹长得什幺样子都不知道,是我娘一手辛辛苦苦的把我拉拔长大……”
“你爹人不回来,难道连信也不曾捎过一封?”老夫人忍不住打岔。
紫烟黯然的摇摇头。
“没有!他就像断线的风筝,不见了。”
“那幺你娘也不改嫁,居然为他守一辈子活寡?”
“是啊,守寡不说,还要养活她自己和我。所以她替人家洗衣烧饭,什幺粗活都做,好不容易苦苦撑到我长大,她却再也撑不住自己,她……”紫烟噙着泪水停了好半晌,幽幽的吐出两个字:“疯了。”
老夫人呆望着紫烟,又是惊异,又是疼惜,怎幺也没想到这幺聪敏的女孩儿,竟有一个失踪的爹,一个发疯的娘,和一段如此不堪的身世。
“不过我娘并没折磨自己太久,又疯又病的过了一年,她就去了。”紫烟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老天爷垂怜?”
老夫人赶忙将碗筷往几上一放,执起紫烟的手,慈祥恳切的劝慰:“是的是的,你应当想成是天可怜见,让你娘早些解脱,少受些苦。至于你呢,你现在咱们柯家,吃穿用度都不必愁,也算是苦尽甘来了。而且你又这幺能干乖巧,这幺善体人意,叫我是打从心底喜欢,所以你放心吧,往后咱们柯家会好好照顾你的,嗯?”紫烟怔怔的望着老夫人,脸色忽然一僵,久久才生硬的道谢:“谢……谢谢老夫人。”
这孩子一定是受宠若惊了,也难怪她不习惯,只怕是从前吃了太多苦头的缘故!老夫人更加怜惜的拍拍紫烟的手背,却没看见她的眼底又掠过了那种深不可测的复杂神色。
不管那个糖小姐还是盐小姐到底来不来,起轩一大早就带着昨夜写的信,避出家门去找万里。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件事儿会没完没了!”不等起轩把话说完,万里就嚷了起来:“这次又是什幺?传信给那个袁乐梅?你让我证实了我的理论,女人像鸦片沾不得,沾上了就变成她的奴隶!我真想不透,为什幺那幺多男人甘愿当奴录?一个人自由自在的不好吗?”他气急败坏的走开,又猛然回过身来,上上下下的指着起轩。“看看你!原来生龙活虎的一个人,现在弄得三分不像人,七分不像鬼!你……你简直就是一头驴子嘛,一头鼻子前吊了根红萝卜的笨驴子,傻不愣登的拼命往前赶,为了一根永远吃不着的红萝卜!”
他哇啦哇啦的骂着,但起轩只是沉默的注视着他,脸上除了绝望,还有受伤。万里无可奈何的住了嘴,忽然把头一仰,瞪着天空,喃喃的说:“我具不敢相信!我居然在想怎幺为你抓只鸽子!”
“抓鸽子?”起轩一呆。
“飞鸽传书你听过没有?”万里没好气的。“如果你想再拦一次韩宏达,我敢说这封信的下场是化为一堆灰烬,而袁乐梅连一片灰都不会读到!”
起轩很认真的想了想,很怀疑、很傍徨,可是也很热切的问:“但……你会训练鸽子吗?”
“我会才有鬼!”万里气冲冲的。“我真是交友不慎,陪你奔波、站岗、打架不算,还要为你训练鸽子!现在你给我听着,”飞鸽”是不难啦,可要叫它“传书”,而且还得传对人,我看少说也要半年工夫!”
“你在寻我开心是不是?”起轩阴郁的蹙起了眉。“算了,我自己设法!”
他一掉头就要走,被万里一把扯住。
“如果你不满意这个法子没关系,可你也别冤枉我!我杨万里是什幺人?为了朋友,别说是飞鸽传书,就是狮子跳火圈我也给你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