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瑶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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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瑶文集- 第6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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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晓彤把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

    〃在这儿!和我的人在一起!〃

    魏如峰的嘴角浮起了一个平静的微笑,头安安静静的倚在枕头里,他睡着了。晓彤在床边默立了好几分钟,然后,她放下他的手来,把棉被给他拉好。她就坐在一边望着他。好久好久,她忽然惊跳了起来,魏如峰的脸色显得那幺平静,平静得奇怪。他完了!她迅速的想着,嘴唇失去了血色,伸过手去,她颤栗的把手按在他的额头上。额上是清凉的,本来的灼热已经没有了。她的心向地下沉,他完了!她昏乱的想。

    发狂般的按着叫人铃。

    护士来了,医生也来了。医生拿起魏如峰的手来诊了诊脉,又试了试他的热度,然后,他抬起头来,望着颤栗着的晓彤,慢吞吞的说:〃小姐,你可以不再流泪了。恭喜你,他已经平安的度过了危险期。〃

    晓彤愣了两秒钟,接着,她仰首向天,低低的说:〃我知道他会好,我知道他一定会好!〃

    双腿一软,她又昏倒了过去。

    尾声

    民国五十二年秋。

    这是中部的一座小山,山上有一个规模还不太小的佛寺。

    寺中的主持人是个老和尚,名叫逸云法师,为人十分诙谐幽默,因为博览群书,所以学问和风度都很好,而且非常健谈。

    另外,逸云法师还酷爱下围棋,如果碰到了势均力敌的对手,他可以一下就是七、八盘,连念经打坐的时间都忘得干干净净。这是个秋日的黄昏,在寺门前面的一棵老松树之下,逸云法师又在下围棋了。他的对方是一个四十六、七岁的中年男人,穿著件中式的长衫,两鬓微斑,个子颀长,有一对深湛的眼睛,看起来恂恂儒雅,像一个哲学家。

    〃叫吃!〃逸云法师下了一个棋子,十分得意,指指棋盘说:〃你瞧,这一颗子把这整个棱角的颓势都挽救过来了,你这个角又丢了。看样子,这盘你没什幺希望,金角银边草肚皮,你就是肚子大,角和边都完了。〃

    何慕天一声不响,慢吞吞的在棋盘上落了一个子,逸云法师皱皱眉,伸长脖子,研究了大半天,一拍膝头,叹口气说:〃糟糕!马失前蹄,这一下完了!〃

    〃所以,〃何慕天沉静的说:〃当一盘棋没有成定局的时候,最好别先下断语,要知道一盘棋千变万化,不是你能预先知道结局的!〃

    逸云法师凝视着何慕天。

    〃何先生,你到这儿来也快一年了,许多时候,我觉得你满肚子机锋,满脑子哲理,或者,你该属于佛家的人。〃

    〃天下本一家,为什幺还要把'佛家'划成一个小圈子呢?〃

    何慕天笑笑说,望着山坡上的石级。〃怎幺样?逸云法师?这一盘你认输了吧?我们也该结束了,假如我的眼力不错,我有个朋友上山来了。〃

    〃是吗?〃逸云法师问,也掉头望着山坡,果然,有个个子不高,胖胖身材的男人,正慢慢的拾级而上。〃是谁?是上次来看过你的那位王先生吗?〃

    〃不错!〃何慕天说着,用眼光迎接着走过来的王孝城。

    〃别忙,〃逸云法师在棋盘上落了一颗子:〃我们的棋还没下完,我又叫吃了。〃

    〃怎幺?〃何慕天瞪着棋盘,〃这是怎幺回事?一转眼局势又变了!〃

    〃所以,〃逸云法师学着何慕天的口气说:〃当一盘棋没有成定局的时候,最好别先下断语,要知道一盘棋千变万化,不是你能预先知道结局的!〃

    何慕天笑了笑,站起身来,扑落了身上的落叶,说:〃好吧!我认输了!〃

    逸云法师把棋子一惚,也站起身来,笑着说:〃你没输,是你的心乱了!而我就乘虚攻入。何先生,看样子你的尘缘还是未了。我先进去了,你和你的朋友谈谈吧!〃

    逸云法师摔了摔袖子,潇潇洒洒的隐进了庙门里。何慕天站在那儿,微笑而沉思的望着王孝城走近。王孝城停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一个纸包。注视着他,点点头,笑着说:〃怎样?好吗?〃

    〃难得有山下的朋友会来看我。〃何慕天说。

    〃山下的人都忘不了你,〃王孝城说:〃只怕你闲云野鹤的生活过惯了,会忘掉了山下的人!怎幺样?什幺时候下山?〃

    〃下山?〃何慕天惘然的笑笑:〃一时间还没有这个打算,大概几年之内,是无意于下山的,与其置身于纷纷攘攘的城市里,实在不如这样悠哉游哉的过过日子。山下的人好吗?〃

    〃你指谁?〃

    〃所有的人。〃

    王孝城凝视了何慕天几秒钟,后者的神情,看来十分平静安宁,那深湛的眼睛是柔和的,安详的。他拉拉何慕天的袖子,说:〃我们在山上走走吧!〃

    两个人踏着落叶,迎着秋风,在山间的小径上缓缓步去。

    走了一段,穿出树林,面前豁然开朗,已走到了山顶上,有一片小小的草地,站在那儿,可以看到山下层层的绿色田畴,和农家的袅袅炊烟。何慕天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说:〃你也坐坐吧。〃

    王孝城也坐了下来。何慕天说:〃你来──有什幺事吗?如峰在公司里如何?大家对他服不服?〃

    〃好极了!〃王孝城说:〃公司的业务似乎比你处理得还好,泰安是越办越大了,他正在扩张,预备把产品外销到欧美一带去。〃

    〃我知道他会办得好,〃何慕天微笑了。〃他生来就有商业天才。其它的人呢?〃

    〃我这儿有一封信,〃王孝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来:〃是一个人托我带给你的,我想,你会对它感兴趣。〃

    何慕天接过信封,抽出了信笺,借着落日的余光,他看了下去。这是一封写得十分清爽而干净的信,字迹娟秀雅丽:〃亲爱的爸爸:我这样称呼您,希望您不会觉得诧异,虽然这还是我第一次喊您'爸爸',但,您在我心中,早就是个最慈祥而亲切的好爸爸了。几天之前,妈妈才把你们以前的故事,源源本本的告诉我,说真的,在妈妈没告诉我的时候,我也有种感觉,觉得往日的一切,一定是造物的播弄,而不是谁有过失。我曾经为自己是个私生女而难过,(多幼稚!生命的本身原无过失,是吗?)现在,我却庆幸自己不止有一个好妈妈,还有两个好爸爸!我想,总有一天,我会和您在一起,那时候,让我再来承欢膝下,补偿十八年来(不,十九年了。)和您的疏远及隔离。好吗?爸爸?您离开我们已经整整一年了。这一年中,隐居在山上的您,我不知道有没有什幺变化?至于山下的我们,却有多少不同的发展!这些,您或者知道,或者不知道,我还是再说一说吧!我已于今年暑假考上了师大国文系,以后,愿做一个执教鞭的好老师,日日和青年们相处。如峰说我一直像小娃娃,怎幺能做老师?您认为呢?如峰把公司弄得很好了,他说还要等四年,我才能毕业,真是件不耐烦的事!(我写得这幺坦白,您别笑我。)我们已在大学放榜后的第三天订了婚,只有自己家里的人参加,唯一的客人是顾德美,她坚持我结婚之日要当我的伴娘,说她是名副其实的介绍人。那是个小小的订婚宴,美中不足的,是您没有参加。爸爸(我指的是家里的爸爸)已经画出了五十张画,等到画满了一百幅画,就准备开一个画展,我们都对这画展抱着极大的希望。至于妈妈呢?她要我悄悄的告诉您,她祝福您!希望您快乐!我想,您一定急于要知道霜霜的情形,您会奇怪吗?她已经成了我最要好的姊妹,今年她没有考大学,现在她正在读补习班,准备明年和晓白一起考。晓白,在这儿,我必须顺便把他的情形也提一提,他在少年感化院已经一年了,一年中,他读了不少的书,脾气也不像往日那样急躁,下个月,他就可以从感化院里出来了,妈妈正为迎接他而忙碌呢!我和如峰都有一个秘密的希望,希望霜霜能和晓白建立一份最深的感情(像我和如峰一样)。不过,看情形并不太容易,虽然霜霜常常去感化院看晓白,晓白也经常写信给霜霜,但他们都太客气,似乎不大自然。好在来日方长,许多事现在都未能预卜,让他们慢慢的发展吧!我写了这幺多,您会厌烦吗?最后,我还要告诉您一句话,大家都想您,大家都爱您,大家都渴望您回来!爸爸,什幺时候您能结束您的隐居生活,让我当面叫您一声'爸爸'!趁王伯伯上山之便,我托他把这封信带给您。除了信之外,我还托他带上我的敬意和爱意!即请福安儿晓彤敬上〃何慕天看完了信,慢慢的把信纸折叠起来,收进了信封里。然后抬头凝视着远处的天边,晚霞正绚烂的散布开来,落日圆而大,迅速的向山谷中沉落。他闪动着眼睛,不能抑制自己的激动,竟呼吸急促而眼眶湿润。低低的,他自语似的说:〃那是一个好孩子。〃

    〃谁?〃王孝城问。

    〃晓彤。〃

    〃他们都是好孩子,〃王孝城说:〃晓彤、晓白、霜霜和魏如峰。〃

    何慕天点了点头,是的,他们都是好孩子,每一个!好一会儿,他忍不住的问:〃梦竹怎样?快乐吗?〃

    〃她'似乎'很平静,至于快不快乐,谁也无法知道。她是个不平凡的女人!〃他把手里的纸包递给何慕天:〃她叫我把这个带给你!〃

    小小的木头匣子,雕刻着小天使的花纹,那是他所熟悉的!十九年前,他用它盛了一个梦,十九年后,它仍然盛着那个可怜的梦,永远,都只是个梦而已!他惘然的打开了盖子,却发现里面的东西都已不在了,空空的匣子中只有一张小纸条,打开纸条,上面是他自己的字迹,龙飞凤舞的写着几行字:〃我的心早已失落,暮色里不知飘向何方?在座诸君有谁能寻觅,觅着了(别碰碎它)请妥为收藏!〃

    翻过纸的背面,他看到有梦竹的几行字:〃我珍藏着,我保有着,从以前,到现在,到永恒!〃

    他关上了匣子,把那个梦再锁了进去,望着远方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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