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圣人微愠,视线在座下逡巡一阵,待看清那放肆之人的形貌,忽又哑然失笑。
此人高鼻深目,一脸虬须,相貌同中原人迥异,原来正是平卢将军安禄山。此时他身重逾三百斤,满身赘肉,腹大如鼓,较之罹患肉疾的申王更加臃肿肥胖。虽说胡人善舞,圣人却不信他这样的身材还能舞出什么名堂来,于是戏谑道:“安将军舞吧,朕拭目以待。”
安禄山得令,便腆着大肚子走到丹墀之下,期间阵阵私语传来,多是笑话他自不量力的,安禄山听闻却不为所动,直到胡笳声起,他才收紧腰带,开始起舞。
安禄山跳的是胡旋舞,他虽然身材肥胖,可和着鼓弦那一身的肥膘就好像化作轻盈的棉絮,完全丢了重量,衣袂裙裾上下翻飞,左旋右转似是不知疲倦一般,千匝万周绕地几乎教人双眼迷离。舞曲终了,疾风一般的舞步才渐渐停止,安禄山大汗淋漓,他单膝跪下,拱手道:“陛下,微臣舞地可好?”
圣人这才缓过神来,抚掌大笑道:“爱卿,果真好舞艺。”这下原本一片寂静的殿上掌声雷动,圣人赐了金器做犒赏,又教安禄山走至御前。
圣人端详着安禄山的便便大腹,问道:“爱卿肚腹如此庞大,不知里面装着什么?”
安禄山不假思索地回说:“更无余物,正有赤心耳!”
圣人捻着胡须,嘴上虽未置一词,可在场之人皆瞧得分明,他对这蕃将的回答十分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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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伏魔法师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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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兴庆宫的筵席散去,众人纷纷回归自家府邸;安禄山也腆着大肚子,钻进了油壁车内,马车将载着他取道夹城;驶向皇城之中的鸿胪寺。
车厢原本就略显狭小;安禄山巨硕的身躯挤在其中十分局促。他方才坐定;忽然听得“咯咯”的笑声,一惊之下;忙扭头去看;只见身侧不知何时坐了一个身着内官服饰之人。
“原来是你。”看到来人,安禄山反倒镇定下来,面露不悦:“要你来的时候你不来;不要你来的时候才出现。”
来人“咯咯”笑道:“安将军莫要生气,方才人多眼杂,若是我堂而皇之地跟在您身侧,教人看见,也不知会惹出怎样的风波来。”说罢,他仰起脸来,露出一张颏下长须,鬓边微霜,眉目英挺的容颜。此人年约五旬,生的不怒自威,可轻佻的口气同庄重的形貌却好似方枘圆焀,十分古怪。
安禄山瞥了他一眼,道:“也难怪,还是谨慎些好。”
“我本无形之人,不同人见我皆不同貌。人们看到我的样子,大抵都是最重视或爱慕之人的形貌……那么在您眼中,我又是何模样?”
安禄山冷哼一声,并未作答,即便自己不说无相人也应知道——他现在的形貌同当今天子并无二致!
“我原以为依安将军的性子,会将我视作您自己的模样,只不过这样的话,如此小的马车,可就容不下你我了呢。”无相人接道,“难道真像您在殿前所说的那样:‘这腹中正有赤心……更无余物?’”
“真啰嗦!”安禄山低叱道,他心知肚明:自己怎么可能是真的有忠君之心?自己将天子视作最重视之人恐怕只是因为他是至高无上的具象罢了!
“那个宝贝到手了吗?”安禄山问。
“安将军莫要着急,宝贝在此。”无相人说罢,自怀中掏出一只玉壶——虽是窄口蒜肚,却是雪白的一只玉瓶。
“若不是此壶被人以法术封住,非真龙之气不可除,我也不用那么大费周章了。”原来安禄山自薛矜处购得此壶之后,并不能立刻纳为己用,还得消去一行留在上面的封印。一般人并无此道行,所以无相人施计将玉壶混入诸王爷的食器之中。圣人同兄弟亲睦,席间尝亲自为宁王斟过一回酒,玉壶便在那时被碰了一下,除去了封印,上面的黑纹也在不久之后渐渐褪去,直至完全消失。待筵席散去,无相人又重新取回白玉壶,这一切神不知鬼不觉。
看到玉壶,安禄山喜上眉梢,就要伸手去夺,无相人却将手护住它,道:“且慢。”
“怎么了?”安禄山蹙眉,有些迫不及待。
“安将军可曾记得当初的约定?”
“当然记得。”安禄山一脸笃定,“你助我夺得天下,日后登极,我便答应你一个要求。”
无相人道:“并非只是一个要求,而是那个要无论是什么,您都不能拒绝。”
安禄山哈哈大笑:“难不成你还想要我的性命吗?”
无相人摇了摇头:“您有做皇帝的命格,就算我本领通天,也不能违拗天命的。”
安禄山道:“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无相人“咯咯”笑了起来,说:“宁王命不久矣,就算你我没有害他的心思,他也活不到来年了。”
这句答非所问,听得安禄山有些困惑,但还是顺着无相人的话说道:“宁王老矣,这有何稀奇?”
“人生数十载,对我而言不过朝生暮死,对你们而言却是一生一世,实在短暂,若是像宁王这般庸庸碌碌过一辈子,岂不可惜?”说到这里,无相人顿了一下,看着安禄山惶惑的面孔,继续道:“世间无聊太久了,我不过想教它变得热闹一些,安将军能满足我这小小的心愿么?”
安禄山怔忡了一下,旋即道:“你这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难道安将军就不是吗?”无相人反问。
此话一出,两人相觑一阵,同时笑出声来。
无相人遂将玉壶交予安禄山,他如获至宝,一通把玩,不多时,便自壶口冒出一股黑气,安禄山惊地脑袋往后一缩,无相人道:“安将军敢冒天下大不为而为之,这点煞气还害怕不成?”
安禄山被他说得有些羞恼,正欲发作,忽然听得外边有人疾呼“捉贼”,他蹙起眉头睨了一眼无相人,对方“咯咯”笑道:“看来好像是东窗事发了呢。”
闻言,安禄山瞠圆了双眼,无相人仍旧不紧不慢:“将军莫要担心,我自有对策。”
※
获悉玉壶在安禄山手中,不久李岫便辞了薛矜,去到永兴坊。
来到韩府,他将这几日的境遇连同玉壶之事告知韩湛,请他助自己取回玉壶,韩湛听罢有些为难:“若要我帮你自是无妨,只是你想怎么做呢?”
“但求表兄带我入宫,其他的我自有打算。”
“擅闯宫掖可是死罪!”
李岫道:“表兄莫要担心,即便被抓我也不会牵累你的。”
韩湛叹了一口气,李岫的脾气他最清楚不过,虽然他平时温厚恭敬,但一旦犯起执拗任谁都拦不住,这般只得勉强应承下来,只是临行之前交代再三,要他谨慎行事。
当晚,韩湛便率金吾卫在御前宿值,李岫也披挂了铠甲,扮作宿卫跟随在侧。
圣人在花萼相辉楼设宴,文武在列,百官云集——安禄山相貌奇特,加之身形肥硕,教人一眼就能将其辨认出来。
席间,李岫遥遥观望,视线不离安禄山左右,却始终不见他有何异动,也未见玉壶踪迹,正有些疑惑,圣人从玉座上起身,移驾到诸王跟前,为他们斟酒。韩湛趁机走近推了推李岫,道:“你瞧案上。”
李岫顺着韩湛所指,看到宁王的案上有玉壶,白底黑纹,窄口蒜肚,无疑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个!
眼看玉壶唾手可及,李岫心口一阵急跳,此时怪事陡生——玉壶壶身上的花纹渐渐消隐,愈变愈淡,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它竟变成一只普通的白玉壶!李岫虽不知原委,却明白这并非吉兆!就在这时,韩湛忽然倒吸一口凉气,李岫扭头看他,只见韩湛面沉似铁,低声道:“你没瞧见么?”
李岫不解,反问:“瞧见什么?”
“方才那壶口冒出一股黑气,有什么东西自宁王身前穿胸而过了!”韩湛话音刚落,宁王便栽倒在地,李岫诧异,少顷宁王又自行爬了起来,甚至还掸了掸下摆,似乎并无大碍的模样。
李岫心道定是玉壶古怪,可是现下自己还不能露声色。
又过了半个时辰,圣人乏了,由太真娘子扶着回转后宫,众人也纷纷散去,留下内官宫婢清理狼藉杯盘。
李岫离那案几仅有数步之遥,原想趁机将玉壶拾去,蓦地眼前一晃,他看见一个内官偷偷将玉壶纳进了袖中,而更教李岫难以置信是——这内官竟同白晓谷生地一模一样!
眼看对方转身就要离开,李岫本能地想要上前去追,韩湛一把扼住了他的手腕。
李岫回头去看,韩湛亦是一脸铁青,显然也是方才看到了内官的容貌:“切爀打草惊蛇,先看他要去哪儿。”
李岫犹豫道:“可他是……”
“那人绝不是白晓谷。”韩湛说得斩钉截铁,“你同他朝夕相处,难道还分辨不出嘛!”
的确,白晓谷清清白白,尤若赤子,又怎么会掺和这种阴谋奸宄?那人不过是同他容貌相似罢了。
听到韩湛这话,李岫回想起过去也曾经遭遇过类似的事件,自忖关心则乱,方才冷静下来。
他同韩湛一齐尾随内官,可才出永巷,就丢了那人踪迹。李岫心焦,忽见一个肥胖的身躯施施然走向马车——正是安禄山。
那内官定是同他在一道!
虽然李、韩二人心中皆清明,却无法作为,眼看安禄山的马车离了兴庆宫就要驶向夹城,再不去追便无机会!李岫发了急智,抽出佩剑往自己臂上使劲一划,韩湛见有红渍渗了出来,惊道:“你这是作甚!”
李岫忍痛强笑道:“表兄,有劳你再陪我演一出戏吧!”
※
李岫同韩湛以缉盗之名拦下了油壁小车,可是撩开帘子一眼望去,车内除却安禄山,便无旁人了。
李、韩二人面面相觑,他们一路上紧跟不怠,不曾瞧见有人脱逃,若非妖法,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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