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胜天几天奔波,一事无成,最后一次他回家时,李小兰正在走廊做饭。
“请到了吗?”
“请他妈个屁!”赵胜天夺过李小兰的锅铲碗匙往楼下扔。
“赵胜天你疯了!干什么你!”
赵胜天还不解恨,又跺脚又吐唾沫。
“个婊子养的!保姆有什么了不得的,只知道钱钱钱,臭!”
“算了小赵,别把朝阳吓着了。”
吃午饭时,四嫂来了。劝了小两口一会儿。说:“你们交个底子给我,兴许我能替你们 想想办法。请个人准备付人家多少钱一月?这钱是家里帮你们付还是你们自己付?朝阳吃奶 粉开销更大了,一个人的工资养她还不够,你们怎么个划算?”
“四嫂,家里不会出保姆钱的,除非生的是儿子。这你心里清楚。可我们有自己的主 意,你听我细说。”李小兰怀抱朝阳,轻轻前合后仰,轻轻算起那一大篇细细碎碎的家庭 帐,顽皮小姑娘的影子一点没有。生了个孩子,她脱胎换骨了。
“保姆工资准备给二十五块至三十块。每月按时开薪决不拖欠。朝阳的营养是一点儿也 不能少的,大人的伙食也要开得每天有荤,靠我们的工资肯定是不够用,我们就卖了一些东 西,席梦思、风铃、豪华落地灯这些东西都是没用的装饰品,四嫂您别到外边说也别笑话我 们,再不够用还有我的一些首饰。事到如今人也想通了,没钱就别装阔气,花里胡哨干 啥?”
李小兰声色不动,抽出二千元的存折给四嫂看。
四嫂叹了几叹,眼睛也红红的,说:“你们对得起朝阳,是做父母的样子了!”
不久,四嫂带来一个十八岁的农村姑娘,是她娘家的远房亲戚,算来算去可称做表妹。 名字叫小菊。
小菊进房就被朝阳吸引住了。
“好有趣的胖妮儿,发面馍似的,真馋人!”
赵胜天李小兰交换了一个满意的目光。终于找到开口就谈孩子的保姆了。
小菊抱住朝阳,一手搂屁股,一手扶腰,稳笃笃的。四嫂说她从小带孩子,大哥的二哥 的堂哥的,不下五个,个个都没有过闪失。
小菊说:“是的,俺就喜欢小孩子,不喜欢地里活。”
四嫂问怎么样?
赵胜天说行!
四嫂又说小菊往后回家就远了,汽车火车地转,二三天才到家。
李小兰忽地悟了,拿八十块钱塞进四嫂口袋。四嫂说你这是干什么?一家人嘛。
“亲兄弟明算帐,怎么能让四嫂掏钱呢。这一趟路费吃喝不便宜啊。”
“现在什么都贵。”四嫂双手一拍,“好,终于给你们办成一件事了。”
小菊不认识煤气炉,不会烧蜂窝煤,没见过电饭堡(认为用拖把擦地和用扫帚扫地没有 什么区别。奶煮普了不知怎么办,奶瓶温度把握不准。没有几个小时喂一次奶的时间概念… …她不认识石英钟上的罗马字母。
赵胜天给小菊架起了行军床,自制了一扇折叠屏风,这两样东西都是晚上展开白天收起 来。李小兰领小菊去洗了个头和澡,替她买了洗头膏、香肥皂、毛巾牙刷牙膏、水杯、一双 拖鞋一条内短裤,另外送了一套半新的外衣。这一下又花去一笔钱。好在李小兰有思想准 备,凡请过保姆的家庭都知道保姆来你家绝对是两手空空,一身清风。
不到一个月,两口之家变成了四口之家。大家都间重新适应新环境。
十三
朝阳满月了。满月是件喜事。武汉市兴做满月。做满月就是摆酒治席请亲朋好友吃一 顿。赵胜天李小兰没做满月,只是一家三口去公园玩了半天,给朝阳照了一卷彩照。
后来双方家长又是都有意见,说没把爷爷奶奶辈当人。小两口只当没听见,完全不理那 一茬。他们学会我行我素过日子了。
果然满月一过孩子就不一样。
小菊摇着摇铃,朝阳嘿嘿笑,赵胜天看着手表。
“最新记录,朝阳笑了两分钟。”
李小兰说:“明天就三分钟啦。”
朝阳的哭声也变得响亮凶狠起来,两只小脚几下就蹬掉了被子。强烈的好奇心已初露端 倪:有人送来一只“米老鼠”,她就瞪着它的大黑鼻子,啊啊地叫唤。赵胜天下班回家进门 叫“朝阳”,她立刻就朝赵胜天转过头笑。李小兰说爸爸要上班了,她就望一下赵胜天,望 一下房门,好像非常想说什么。
女儿开始和父母沟通了。父母不再单纯地陷在尿布屎布堆中,女儿激起了他们许多的遐 想或者说是理想。
赵胜天最想的是赚钱。他有了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儿,再得过且过不行了。他可不能让女 儿受穷受苦。别人的孩子有什么他的孩子也得有。
赵胜天考虑了许多方案:留职停薪干个体户。干什么呢?开餐馆,不行。中央三令五申 禁止公款吃喝,这一行萧条多了。开发廊,他本人没一点技术,压不住伙计。修自行车,他 不会。服装裁剪,他不会。裱画,他不会。况且做生意都得要门面,要本钱,要有点经营经 验,他不是单身汉了,已经经不起失败。再动念头闯沿海吧?但机会可遇不可求,盲目闯去 是捡不到黄金的。赵胜天赵胜天,你二十六年多都干什么去了?什么都不会,没有学问没有 一技之长,你真是个混蛋马大哈!
狂热地迷了那么久的生财之道,一说给李小兰听就被李小兰一盆冷水泼醒了。
“全是放屁。”李小兰说,“你这个人根本不适合做生意,奸商奸商无奸不商,你没那 心眼儿。”
赵胜天是在领工资,从工资表上看见查工程师的工资金额时开窍的。查工的基本工资是 一百八十元。据说还经常给外单位搞些设计和项目。从他夫人和女儿的穿着、风度来看,他 家是比较富裕的。这才是一条规规矩矩的路。一条受人尊重的路。像他大哥赵胜才,人们怕 他但不尊重他。从来没人真正尊重生意人。
赵胜天决定报考成人大学,读书去!读个尖端专业,三年毕业他正好三十岁。三十而 立,不晚。三岁的朝阳刚刚懂事,她在幼儿园会说我爸爸是工程师,谁也不会小看她了。他 的工资会按工程师的档次往上升而不是一级工一级工地爬了。他的脑瓜挺灵,他相信自己会 有所作为。
星期六,哥儿们从汉口打电话来约他星期天玩一玩,安排的节目是白天摸麻将,晚上跳 场舞,中午吃“老会宾”,巧巧请客。巧巧参加全国通俗歌曲大奖赛获奖了。
“我不玩。我没功夫。代我祝贺巧巧。”
“大家都为你着想,你苦了这么久,嫂子未免管得太厉害了。”
“不关小李的事,是我自己决定的。”
“你疏远我们啦。”
赵胜天犹豫了一下,说:“不,哪儿的话。”
说疏远不准确,说离开更恰当。再见了你们这一群哥儿们。穿时髦服装,留时髦发型、 出入舞厅茶座,高谈阔论,热情如火,义气二字重如山的哥儿们,咱们友谊永存,但必须再 见。赵胜天拿着电话简看了好久舍不得放下,他们再不会来电话了。
星期天赵胜天去逛了书店。
就在赵胜天满怀豪情壮志逛书店时,家里出事了。
李小兰分明是看了朝阳一眼下楼去的。朝阳好好的躺在床上,小菊在给她换尿布。仅仅 是晾了一床被单回来,朝阳就是满脸鲜血的可怕模样了。小菊骇得在朝阳脸上乱擦一气,越 发涂得触目惊心。
“朝阳!我的朝阳!”李小兰失声痛哭,两手乱抖,不知如何摆弄床上的女儿。
“小菊,你怎么她了?”
“我没有。”
“快说实话小菊!”
李小兰揪住小菊使劲摇耸,小菊哇地哭了。
“我没有,真的没有。”
“怎么可能呢?我的天!”
李小兰抓过自己的镀金小手表,半跪在小菊面前。
“求求你小菊,说实话,我不怪你。这是三百多块钱的小表,说了我送给你!”
“我不要。我没有。”
赵胜天进房时,房里大小三个女人都在嚎哭,李小兰看见他便扑过来连捶带打。
“我的孩子,你把我的……你死到哪里去了!”
乍一见朝阳,赵胜天的双膝直往下软。到底是男人,他没有倒下去。
“快!上医院!”
他抱起女儿就跑。李小兰也醒了,抓了尿布毛毯跟着跑。
血好像是从鼻子嘴巴里面流出来的,原因不得而知。赵胜天跑啊跑啊,心里催促自己: 快!再快点!女儿呵,你可别有个三长两短啊!你可别出什么事哪!我们已经在一起生活得 这么好,我不能没有你哪!不能不能不能!
李小兰披头散发鸣呜地哭,小菊也追上来,煞白着脸,一个劲说:“我没有,没有。”
大马路上的行人被惊呆了,汽车为他们纷纷紧急刹车。警察默许他们在马路中央不顾红 灯绿灯地往前跑。
一辆摩托飞来,嗤地刹在赵胜天身边。
“快上!”摩托车手说。
人行道上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到了医院又是一番紧张。一个小时后,朝阳吊上了液体,慢慢睡着了。赵胜天李小兰左 右守护着女儿。
“你逛到哪儿玩去了,今天要是朝阳有个好歹,我这辈子就不会饶你。”
“我没有去玩。”
赵胜天注视着药瓶里的液体一滴一滴往下落。
“喂,我说话你听见了没有?”
“没有。我在想那个摩托车手,他带着头盔,我连他的脸都没有看清,真遗憾啊!”
李小兰忽然觉得丈夫变了。完全不是那个在新婚时刻打架的人。
“是啊,真遗憾。”她说。当然不是遗憾赵胜天的变化。
十四
医生尽量通俗地告诉这对完全没有医学常识的年轻夫妇:婴儿的血是鼻腔粘膜小血管破 裂流出来的,婴儿没什么大病。原因是今冬气候太枯燥,而婴儿又是吃的火气大的奶粉,再 加上你们给婴儿的纯阳之体包裹得太厚了。
治疗没有什么特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