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莉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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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莉文集- 第2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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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响应,干杯。 
  宴后,姑母夫妇准备外出旅游。他们趁散步的机会来借了一个旅行箱。一句旧话都没提。我们很为有如此提得起放得下的老人而高兴。 
  接下来是宴请其他亲朋好友。平日我们极怕麻烦,很少聚集宾客。这一请大家就倍加领情。每顿饭都吃喝得十分尽兴。将不愉快的事推得远远的,谁都不再谈论它。 
  一连半个月我晚上拟菜单,清早打着呵欠上菜场,一天到晚无须解掉围裙。我丈夫则天天面对堆成小山的杯盘碗碟无奈地叹气。 
  要圆满地皆大欢喜地结束某一件事可真是不容易。语言是不够的,你说完了就完了?大家就不议论不奔走了?不成。得要行动。要营造总结性的气氛。具有总结性气氛的行动是什么形式?是酒宴。比如一个人死了,葬礼后要酒宴。单身生活结束,须婚礼酒宴。现在很多年轻人结婚不请酒,群众都认为他们没结婚,只不过是两个非法同居的单身汉。打了胜仗一顿酒,签订了合同一顿酒。夺回了金牌一顿酒,大事小事国事家事一样的道理,我们为巴音的彻底消失也是一顿顿的酒。 
  我可累坏了。每天倒床就睡,恐惧感的确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天的晚宴大家喝起了劲,酒没有了。我赶紧跑下楼去买酒。由于慌里慌张,我没换鞋,就穿着拖鞋,并且下了楼才发现天在下雨。我冒雨冲进小区的副食商店,售货员一边给我酒一边开玩笑说:又搬家了? 
  就这一句话,我好像受了一记当头棒喝。六月十八号我搬家那天在这家副食商店遇到肖老师的情景清晰地再现。肖老师家的门牌号码由肖老师的声音在我身边重复了一遍。我用柜台上的圆珠笔抢记在酒瓶的商标上。 
  更重要的是,一直蛰伏在我心中的惶惑不安让我触手可及,抓住了。我毫无根据毫无道理地觉得巴音很可能是肖老师的女儿肖景。 
  巴音是知道我的。现在回忆一下,这一点确凿无疑。她在暗处,我在明处。她对待我是满有把握是暗处知情人的那种神态举止。我的恐惧就来自于我本能地觉察到她知道我冲我而来,而我却不知道她是谁。 
  我三步并两步跑上楼。将丈夫拉到一边。一口气把方才在副食商店触发了灵感激动地告诉了他。 
  我丈夫甩了一把脸上的汗,沮丧地说:辛苦了这么多天,原来你还在胡思乱想? 
  他猛摇我的肩:亏你敢想!你那肖老师人家夫妻双双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家里到处是书,十几年前就每周喝肉汤,那孩子三岁就会唱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还有扎蝴蝶结的八条小辫子——这可都是你亲口讲我听的。 
  对,我说。我眯起眼睛穿过时空看到了扁扁硬硬的八条小辫子。在斑斓璀璨的晚霞中,支楞支楞地晃呀晃。 
  我说:就是,我可真敢想。我都有点厌恶自己了。多大一点儿事,闹得家里鸡犬不宁。算了,算我没说,喝酒去。 
  过了一会儿,丈夫主动来到了厨房。 
  丈夫说:明天,我陪你去看望一下肖老师夫妇好吗? 
  我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惊喜。 
  我说:你对我有时候真的很不错。 
  他说:比如—— 
  我说:此时此刻。我接着说:如果你还想宴请你个人的一批朋友,我很乐意继续买菜下厨。 
  14
  第二天傍晚,我们稍事修饰,提了两只大西瓜,去拜望我从前的老师。其实他们家就在我们家前边两栋。 
  我们发现门框上有按钮,就按了门铃。在室内兀然响起的“祝你生日快乐”的音乐声中,景护士长开了门。她穿着大花布短裤和老式女汗衫撩开纱门上的布帘,同时间:哪一位? 
  我说:是我,景护士长。 
  噢!景护士长惊喜交加,扭头叫道:老肖老肖! 
  肖老师应声过来,一看见我们就捂住了胸脯,他打着赤膊,穿一条短裤。 
  太不像话了!肖老师说:我们太不像话了!你们稍等片刻。 
  我们赶紧说:没关系没关系。武汉的夏天嘛,暑天无君子,大家都一样。 
  尽管我们如此说,他们还是掩上了门。片刻之后,门大开,肖老师景护士长衣冠齐整地在门口迎接我们。肖老师是长裤子和带折叠痕迹的绸衬衣,景护士长是漂亮新潮又不失庄重的连衣裙。夫妇俩虽然仍穿拖鞋,但都穿上了袜子。 
  在握手,你好他好的热烈气氛中我们被让在客厅的圆桌两旁坐下。顷刻间桌上堆满了切开的西瓜,冰冻的汽水,冰冻绿豆汤和香烟、烟灰缸。十几年过去,看来肖老师的家庭与时代一起在进步。住房条件从原来的一问房进步到两室一厅,客厅铺着拼木地板,打了蜡,黄澄澄光可鉴人。一台双开门大冰箱一尘不染,装饰着桃花台布。大彩电正在演播某部港台武打片,红红绿绿闪闪烁烁,只是声音被肖老师限制了。 
  吃吃吃!景护士长说。她又反复自言自语:真是大叫人高兴了。 
  肖老师说:可不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住的虽不远,但从时间来说,是太远太远了! 
  我问:肖景呢? 
  他们答:上夜班去了。 
  肖景十九岁了,初中毕业后上了护士训练班,现在在医院当护士,肖老师谈女儿谈得和天下的父亲一模一样慈祥和自得。 
  我和丈夫对望一眼。我觉得我的心像一只天平,一头沉甸甸实实在在地放了下来。哦,肖景不是巴音,另一头同时又悬了上去:谁是巴音? 
  景护士长说:那天你们怎么没来?我热了肉汤饭菜,你们却一直不来。我让肖景去叫你们,你们猜出了什么问题?肖老师想不起你们的门牌号码了。 
  我说:同样,我们下了楼,我就是说不清你们住哪一栋了。 
  肖老师理直气壮了:看看,她们娘俩还使劲埋怨我,说我人老了。其实人类有个共同的特点:在短期内容易忘记最重要的事,是不是你又在某种特定条件下突然记忆复苏了? 
  我说:是,在副食商店,天在下雨,我穿着拖鞋。 
  肖老师更加理直气壮:怎么样?我近年正在研究一个与此相关的人体生理现象课题。怎么是老了! 
  景护士长说:他这个课题是联合国资助的。 
  我问:资助的是美金吗? 
  肖老师夫妇不大好意思地笑了。 
  景护士长说:美金不美金的没什么说头。有出息的还是你。写文章到处发表,真不简单!我们一直拿你当榜样教育肖景呢。 
  我谦虚,说:哪里哪里。 
  谈话陷入双方当面互相吹捧的泥淖,大家都别扭,谈话僵住了一刻。十几年不曾有机会真正晤面,以为都有万语千言,可是事实上都只有浮在表面的一套话。我丈夫不失时机地起身告辞:二位老师,我们要走了,家里还有孩子呢。 
  他们说:哦,有孩子在家那就不留你们了。今后常来呀。 
  我们说:常来常来。也欢迎你们到我们家坐坐。 
  他们说:一定去坐,唉呀,送西瓜干什么? 
  夏天吃个瓜嘛。小意思,夏天吃个瓜。含笑送客,含笑劝主人留步,平庸的礼仪损害了真诚。我何苦今日费心费神走这一趟!我停住脚,说:哦对了,我想看看肖景的照片,今天我主要想看她。 
  景护士长略一犹豫,说:行,行,那就再请进吧。 
  我丈夫说:下次吧,免得又换鞋麻烦他们。 
  我说:你不懂,我最喜欢肖景了,她小时候我经常给她梳八条辫子。我指着一间虚掩房门的房间问:那是肖景的房间吗? 
  肖景的房间打开了。最醒目的是她床那边的一面墙。墙上全是港台歌星的彩色剧照,每张剧照下面写着歌星的名字和他们的年龄,血型,星座,身高体重,鞋子尺码及格言。另有彩笔在歌星的脸前注明对该歌星的评价。童安格:深情专注;梅艳芳:性感多变;姜育恒:淡泊孤寂;草蜢:活泼热烈;郭富城:歌舞并茂。在郭富城画像的四周,围绕着许多钢笔写的话:把特别的爱献给特别的你。你知道我在等你吗。请允许我给你一万个kiss!望着这一帮歌星的是一个女孩,她的像片足有两页开的日报那么大。下面写着:巴音,明天的巨星。 
  巴音身着长裙,坐在某幢高楼的水箱上。她的长发飘起,裙裾掩足,下巴朝远方微翘。数不清的楼房全都在她身后,显得很渺小。 
  巴音! 
   
  


 





 
 

白云苍狗谣
  1
  星期四,政治学习,停止办公。许多年来全国许多正规单位都是这样,流行病研究所也不例外。
  星期四一般由李书记掌握。冬季李书记因哮喘病住院,冬季星期四就由党办张干事掌握。
  星期四这一天早晨下雪了。所办的刘干事爱雪,早早便踩着雪上了班,在院子里扫雪。党办张干事不爱雪,所以尽管是提前上班的,比起刘干事还是晚了一步。
  “早啊。”刘干事说。
  张干事说:“你才早呢。”张干事说话的神态口气完全像婆婆对不称心的媳妇那样又冷又酸又毒。刘干事扫雪把自己扫得两颊绯红,且还穿着裙子!张干事便没有插手所里的公共卫生。
  张干事写得一手好字,在小黑板上漂亮地写上了“全天政治学习停止办公”,然后很尽职地将小黑板稳稳当当架在了所的大门口。来上班的人看见黑板都有几分兴奋,大声吩咐敲着碗去食堂吃早点的小单身们多买些馒头。小单身们则大大咧咧地说:“行啊。你们快生炉子去吧。”
  上班电铃响过之后,全所大小六个科室就开始生炉子。五层楼的一栋办公楼,每层楼都在劈木柴、冒浓烟。全所失了火似的。
  张干事就去找了汪所长。
  “汪所长,他们都在生炉子。”
  汪所长说:“是啊。武汉这么冷的天,不给我所装暖气,我要找卫生局去!”
  张干事说:“这又是一个问题。我是说各科都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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