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听见云漫天静静道:“秦斜川,请你走过来一下,我有些事情问你。”
秦斜川缓步走了过去,站在了他的面前。他身材相当高大,坐在椅上的云漫天仰头看着他,颇觉费力,于是又淡淡道:“你弯下腰来。”
对于这样莫名其妙的要求,若是旁人提出秦斜川岂会有顺从的道理?可对方是个与宁惜酒一样的残废,故此他想都未想便弯下了腰。云漫天忽然冷笑一 声,抬手猛地甩了他两个耳光,又瞪着他厉声喝道:“你这个畜生!你害了宁大哥一辈子不说,竟还亲手将他送上死路!我杀了你!”忽然一把拔出谈怀虚腰间的 剑,奋力朝秦斜川刺了过去。秦斜川神思恍惚地站在那里,眼见着那一剑到了自己心口,竟全然忘了要躲避。
情急之下谈怀虚急忙伸手抓住剑锋,又侧头对捂着脸兀自知道发楞的秦斜川喊道:“秦兄还不避开!”
看见鲜血从谈怀虚掌间溢出滴落在地,秦斜川这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后退了几步。云漫天见谈怀虚手掌受伤,满腔怒火顿时消去大半,忙扔了手中长剑 欲帮他止血。秋达心却更早他一步抓住了谈怀虚的手,一边往他手心倒药粉一边喝骂道:“你疯了么?若非云漫天他内功全失,你的手早断了!”
云漫天歉疚地蹙了蹙眉头,又越过两人看向秦斜川。见他神情迷惘,刚平息下的怒火顿时又喷涌而出,忍不住怒声喝道:“秦斜川!有种你就别躲!哼!你又以为你躲得了么?”
谈怀虚见势急忙劝解他道:“漫天,有话好好说,说不定是个误会。”
“误会?”云漫天连声冷笑,他强自按捺下怒火,对谈怀虚沉声道:“我有话和他单独说,麻烦你与秋达心先出去。”
(二十一)
谈怀虚见他眼中杀气腾腾,又见秦斜川呆呆愣愣,不由有些踌躇。秋达心眼珠一转,过来不由分说将他强拉了出去,一边道:“你真怕漫天杀了他?秦 斜川又不是吃素的,怎么可能连个瘫子都避不过?”心里却在想:“嘿嘿……莫说云漫天只是腿瘫了,就是四肢全无也能杀死他一千次——他虽然不济,毕竟还是我 秋达心的师弟啊!云漫天啊云漫天,看在你帮我救人的份上我也帮你一次,你可得把握机会了。”
等秋谈二人离开后,云漫天指着秦斜川咬牙切齿道:“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速去将宁大哥从牢里救出来,带着他离开金陵。若是宁大哥有个三长两短,我担保你全赏剑山庄鸡犬不留!”
秦斜川垂首略想了片刻,之后他道:“我可以去劫狱,不过我想先问你一件事:宁惜酒真有个意中人么?如果有,又是谁?”
云漫天恶狠狠瞪视着他,怒喝道:“你真不知么?哼!宁大哥样样都好,就是眼光太差——我真是为他不值!”
“……到底是谁?”秦斜川握紧拳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哑声问道。
云漫天强自平息了一下怒火,冷哼了一声,道:“有次宁大哥醉酒后对我说了一段往事,你可给我听清楚了!”
顿了顿,他开始叙述道:“十年前有一夜,宁大哥和他爹在路上被人围攻,有个路过的蓝衣少年出手相救,之后话也没说一句就离开了。宁大哥正觉得遗憾,可巧次日夜里他路过一座桥时正好看见那个蓝衣少年与另一个白衣少年在争吵……”
秦斜川心头一震,本能地意识到那蓝衣少年便是自己。十年前自己曾救过一对父子么?隐约是有个印象。不过他年少时嫉恶如仇,但凡看到有人恃强凌弱,以多胜寡,必会出手相助,过后也不会特别记在心上。
又听云漫天继续道:“宁大哥觉得好奇,便躲在一旁偷看,原来那两人是一对情人,白衣少年娶了亲,蓝衣的来质问他。争吵间白衣少年将一把匕首扔 进水里,叫道:‘从此我们一刀两断。’转身便跑。蓝衣的怔怔看着他离去,忽然撕心裂肺大吼了一声,拔足狂奔而去。宁大哥见河水不深,连忙下水捞起了匕首, 想要追上蓝衣少年还给他。追了一阵,到了一处偏僻的河岸,忽听见压抑的哭声。他循声找了找,最后在一棵柳树下看见了那个蓝衣少年。那蓝衣少年抱着树干闷声 痛哭,口中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我抛弃一切来寻你,你却背叛我……我就比不上侯门的奢华么?你若是与我一起,我定也让你安适度日,再苦再累我一人承 受,你竟不信我能做到么?……’”
秦斜川听着他的叙述,恍惚间自己又回到了那夜,河水潺潺,月光如水,可是那撕心裂肺的痛却杳远了,只留下心头丝丝缕缕的惆怅。
“……宁大哥听了心如刀绞,想要上前去安慰他,却又怕太过唐突。犹豫间少年已经站起了身,冲到一家酒馆里喝起酒来。喝得酩酊大醉后他摇摇摆摆 出了酒馆,四处乱走着。宁大哥怕他出事,一直悄悄跟着他,后来进了一处暗巷,暗巷里几条人影一见少年进去立即都缠了上来。宁大哥觉得这情景甚是诡异,他怕 少年吃亏,连忙上去将他拉出包围。不料少年却突然将他压在了墙角,撕扯他的衣衫。宁大哥太过吃惊,还没反应过来那畜生便已侵犯了他……”
“不要说了!”秦斜川忽然嘶叫一声打断了他,随即抱着头缓缓滑坐在椅中,十指用力插入发间死抠紧,仿佛想要在头上挖出十个指洞来。
云漫天看着他连声冷笑,口中又继续叙述道:“……结束后那畜生将几乎昏迷的宁大哥推在了地上,然后扔了些银子在他身上,大概是见宁大哥衣衫破 碎,临行前把自己的外衣扔给了他让他蔽体……”见秦斜川将头埋在膝盖间微微颤栗着,他顿时火冒三丈,厉声喝道:“敢做不敢当么?你给我抬起头来!”
秦斜川缓缓松开抱着头的手,抬起头来,眼中红丝遍布,俱是心痛悔恨之色。他侧过头朝桌上那件褪色的蓝色袍子望去,怪不得觉得有些眼熟,原来竟是自己十年前穿过的衣衫。
云漫天冷冷盯着他,目光越来越凶狠。片刻后他咬牙切齿道:“你若是你的罪仅止于此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你可知那夜后来发生了什么?”
秦斜川白着脸不解地看着他。云漫天恨声道:“……暗巷里那些人见宁大哥半晌没有动静,只当他是死了,于是一拥而上抢夺那畜生留下的银子。听见 他们的争吵,宁大哥这才知道原来那是男娼卖淫的地方。想到自己被人当作了男娼,他羞愤难当,不顾自己的伤势起身便跑。想不到跑到河边时忽然冲出来几个人, 对着他便是一顿乱打,宁大哥刚受过摧残,哪有力气反抗?那些人直到把他腿骨打折才扬长而去……从此宁大哥便再也不能行走。”
外面的风呼呼盘旋着,高高低低地起伏。大门未关好,“唧唧嘎嘎”前后作响,忽然“啪”一声门被风吹开了。大风进来席卷着房里的一切,桌上的东西落了满地,蜡烛摇晃了几下,灭了,暗夜便再无光。
“你想够了没有?”云漫天突然怒吼了一声,“若非你当年酒醉后强暴他,他就算打不过那些人,多半也能逃走。秦斜川!你昔年害他残废,如今竟又亲手将他送上死路——你的心叫狗吃了!”
这番话象钢针一样刺进秦斜川的心里,里里外外刺了个通透。悔恨与心痛混在了一处,血肉模糊。暗昏的世界里,他的眼前却是猩红,他慌不择路地冲 出宁家大门,一路不分南北西东奋力狂奔。心中虽是一片混沌,可是无尽的混沌中却有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为他辟出一条道路来——他不能让他死,决计不能!否则 他欠了他的几生几世也不可能还得清。
站在巷子口的秋谈二人见他一阵风似地席卷而过,不由感到奇怪。秋达心没好气地对着他背影啐了一口,嘟囔道:“十足的疯子!”
谈怀虚看着他的背影沉吟了片刻,神情忽然一凛,脱口道:“不好!他一定是去劫狱——这可是弥天大罪!”他面色一整,朝秋达心道:“万一他失手被擒,便是死罪一条。我们快去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秋达心懒洋洋打了个哈欠道:“他是死是活与我何干?要去你自己去,我奔波了一天,累死了。”
谈怀虚见他如此轻描淡写,不觉有些动气。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沉声道:“秋道长,试问这天下可有一个人的死活是与你相干的?——对你而言,所有人都是可生可死,可有可无。”话音未落人已到了数丈之外,身子一隐,便没入了黑暗之中。
秋达心不由怔忡。过了好一阵他忽然反应了过来,对着谈怀虚消失之处怒吼道:“谈怀虚,你竟敢这样说?真不知我辛辛苦苦跑去医好那个三寸丁的眼睛是为了什么?哼!就你是侠义心肠,正人君子——你了不起,你完美!哼!你完美得简直象个假人!”
忽听见身后有人拍了拍手,道:“说得好,说得好——英雄所见略同。”秋达心猛然回过身,见一个俊美青年从暗处缓缓走了出来。他神情一冷,咬牙切齿道:“南宫寒潇,你给我滚开!”
南宫寒潇笑了笑,道:“你应该已经找到他了罢,告诉我他在哪里,你立即便能如愿以偿。”
秋达心刚想说不知道,转念一想,若不告诉南宫寒潇云漫天下落,只怕谈怀虚会将云漫天带回藏花阁照顾。于是立时改了主意,伸手指了指巷尾亮灯的 地方,道:“就在那一家……”因想着秦斜川救了宁惜酒后定是要连夜出城,于是又加了一句:“你速带他去城外山神庙等我们。”说完一个纵身人已不见。
南宫寒潇走到宁家大门附近,悄悄伸头朝里张望。见云漫天正坐在桌边沉思,烛光下面色苍白如雪,目光冷冽如冰,比起从前又更清减了些,不禁一阵 愧疚。他连忙将身子缩回了暗处,在巷子里来回徘徊了有大半个时辰,把准备好的说辞在心里反反复复排练了无数遍,才终于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二十二)
云漫天看见他进来,面色霍然一变:“怎么是你?”猜想着一定是秋达心干的好事,不由有些咬牙切齿。
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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