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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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故事-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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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挤了我们两家人,已经是密不透风了,还能退到哪儿去?我们紧倚著柴堆站著,孩子们都瑟缩在母亲的怀里。很快的,我们听到日军走进农庄的声音,一阵大声的吆喝,日本兵立刻分散在农庄各处,显然在大肆搜寻,有个发号施令的军官,似乎就站在柴房外的天井里,在用日语大声下令。于是,我们听到,日兵在每个房间每个房间的搜查,有箱笼倒地声,有桌椅翻倒声,有日军呼喝声,有老农夫喊叫解释声……在这一大片混乱声中,还有日兵在抓老农夫的鸡鸭宰杀,于是鸡飞狗跳,人喧马仰,闹得天翻地覆。而那些挨房搜查的日兵,已逐渐走近了柴房……。

我们倾听著那日军的靴声,沉重的敲击在晒谷场上,发出重重的声响,我们听老太婆在赌咒发誓,呼天呼地的乱喊:

“什么人都没有!鸡也快杀光了,狗也给你们杀了,你们还要什么……”外面很闹,柴房里却静得出奇,母亲紧紧的搂住麒麟,因为这些孩子里,麒麟最会闹。可是,我们却没算到表叔的小儿子,那个在襁褓中的婴儿,会忽然间放声大哭起来。

这婴儿的哭声把我们全体都震动了!表婶也无法避讳,立即解衣哺儿,想堵住他的哭声,谁知那孩子拒绝吃奶,却哭得更加厉害,表婶急了,用手去蒙他的嘴,但是,却蒙不住那哭声,孩子的脸涨得通红,哭得更响了,祖父长吸一声说:

“命中注定,该来的一定会来!”

表叔的脸色在一刹那间变得惨白,他迅速的对我们全家看了一眼,这一眼中包涵了太多的意义。在以后很多年很多年后,我才能体会到表叔那一眼的深意,然后,忽然间,表叔从表婶怀中抢过了孩子,迅速的用手勒住了孩子的头颈,死命的握住,孩子不能呼吸了,脸色也变了,表婶扑过去抢,哭著喊:“你要做什么?你要弄死他了!”

“是的,我要勒死他!”表叔哑声说:“可以死他一个,不能死我们全体!”“你疯了!你疯了!你疯了!”表婶忘形的大嚷,眼泪流了一脸,她发疯般扑过去抢孩子,一面哭著喊:“要勒死他!你先勒死我!”“你要识大体!”表叔叫:“我不能让这一个小小婴儿,葬送了我们两家的性命!尤其是连累表哥一家人……”

“你要杀他,先杀我!先杀我!”表婶是疯了,她的头发披散了,泪流满面,喉咙嘶哑,居然拚命的抢过了孩子,孩子能够呼吸,就更大声的哭了起来,父亲立刻抱住表叔,表叔还要挣扎著去抢孩子,父亲沉著嗓音喝阻著:“够了!如果日军要发现我们,这样一闹,他们已经发现,你杀他也没用了!”真的,在这一时间,孩子哭叫,大人吵闹,表婶狂喊,表叔怒吼……什么声音都有过了,我们大家彼此注视著,父母脸上,都有著听天由命的平静。而忽然间,那婴儿却止住了哭声,柴房里顿时又鸦雀无声了。同时,靴声清脆的停止在柴房的前面。“打开门!”是日军的日本国语。

“啊呀,老天爷!”是老农夫的太太,那从没受过教育的老太婆,在唉声叹气的叫著:“连茅厕都要检查呀!”她用手推门,声音又平静又自然:“门都没有闩,能藏得住什么人?”

“我至今还在想,那老太婆真该得最佳演技奖。”

门已经开了一条缝,我们的心怦怦跳。但是,像奇迹一般,那日军用日本话叫了一句什么,就径自掉头而去。我们几乎不能相信那日本兵是真的走了。难道我们那一阵哭叫和喧闹,他们会听不到?这是不可能的事!父母和祖父以及表叔和表婶都瞪大了眼睛,不信任似的彼此注视著。然后,又一阵鸡飞狗跳,那些日本兵抓了许多鸡,一个军官一声令下,这队日军居然不可思议的走了,不可思议的放过了我们。

好半天,当外面完全平静了以后,老太婆推门走了进来,这时却苍白著脸,又嚷又叫的说:

“老天爷!你们怎么弄的呀!小的哭大的叫,我放了一笼子鸡出来,赶得它们满天飞,才掩过你们的声音呢!”

我们彼此凝视,又一次厄运被逃过了,又一次灾难被避免了!我太小,还不能了解那种死里逃生的滋味。但是,当表叔知道危机已过,立刻就抱住表婶,不顾一切的,疯狂般的吻她,又抱过那差点死去的儿子,含著泪,满头满脸的乱吻时,我才第一次体会到,人类的“爱”,是多么复杂,多么珍贵的东西!如果说我是个早熟的孩子,大概就由于我自幼体会了太多的东西吧!我的故事7/49

七、“中国人”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不知怎的,又和表叔一家分开了。父亲知道老佃农之处已不是藏身之地,事实上,整个衡阳县的境内几乎没有一块净土。我只记得,父母和祖父常彻夜商量,如何越过日军的封锁线,并且讨论又讨论,祖父是否和我们同行的问题,因为祖父已年近八十高龄,如何能承受颠沛跋涉之苦?可是,把耿直的祖父留在沦陷区,父亲却怎样也不放心。这问题最后终于有了结论,祖父留下,我们走。于是,我们先要把祖父送回老家渣江去。记得我们全体化了装,穿著老佃农给的衣服,打扮成一家乡下人。不过,尽管父母都穿上了粗布短衣,但父亲的文质彬彬,和那近视眼镜,母亲那口北平口音,以及风度举止,都很难掩饰原来面目。不管怎样,我们又离开了佃农家,冒著被日军捉住的危险,往老家走去。这天是倒楣的一天!这天是充满了风浪与戏剧化的一天!

这天也是我记忆中很深刻的一天!

我们大约在动身后两小时,遭遇了第一批日兵。

“站住!检查!”日军吼著。

我们全站住了,这大约是日本兵来中国之后“必修”的一句中国话。以后我们遭遇了几次日军,都是用这句话来喝止我们的。带队的日本军官大踏步对我们走来,上上下下的打量我们,父母都不说话,以免暴露身分。那军官指著祖父,对手下的士兵命令了一句,大约是要搜查祖父。祖父的眼睛要喷出火来,却无法阻止日本兵在他浑身摸索。因为我们都化了装,那日本兵主要是想搜查有没有武器。既然找不到武器,他洗劫了祖父身上所有的钱,然后,就轮到了父亲。

这批日本兵没有为难我们,只是,他把祖父和父亲身上所携带的金钱全洗劫一空,就挥手命令我们离去。我们默默的走著,祖父、父亲,和母亲都那么沉默,使我们三个孩子也静悄悄的不敢吵闹。那时,在我们童稚的心灵里,只觉得日军是一群令人恐怖的劫掠者。但,对于父母们那种受异族迫害的耻辱及愤怒却无法深深体会。(直到我长大后,童年点点滴滴的回忆,才带给我更深的感受。)

中午时分,我们遭遇了第二批日军。

“站住!检查!”同样的一句话,同样是日本兵,同样第一个搜查祖父,同样再搜查父亲。所不同的,是祖父和父亲身上找不到金钱了。但,那日军却在祖父身上找到一张写了字的十行纸,他看看,显然并不懂中文,又对祖父那身老农的装束仔细打量了一番,似乎找不到什么嫌疑,他就抛开那纸条不管了。叽哩咕噜的,他用日本话骂了一大堆,就带著队伍扬长而去。父亲透过一口气来,才对祖父说:“爹,你那首诗就丢了吧!”

“不!”祖父简单而固执的说,把那张写满字的纸又郑重其事的揣回了怀里。“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祖父所作的一首长诗,主题是忧国哀民,咒骂日军的。如果落在一个懂中文的日军手里,我们必被枪杀无疑。”

午后,我们“运气”真好,又碰到第三批日军。

“站住!检查!”父亲忍无可忍了,他翻开自己所有的口袋,把口袋底都拖了出来,愤愤的说:“你们要检查几次?身上的东西,早被前面检查的人拿走了,再也没有东西了!”那日军不见得懂中文,但是,他懂得了父亲的意思,知道我们已不是第一次遭遇日本兵,更明显的,是知道我们这疲倦的,老老小小的一家人,身上确实没有值钱的东西可以搜刮了,于是,他又放走了我们。

一天里遭遇三批日军,使我们深深明白,整个乡间已遍布日军了。对我们来说,这天还是幸运的,因为这三批日军都志不在人而在财,除了抢劫以外,没有发生在山沟里那种掳人的恐怖事件,也没有被识穿本来面目,在不幸中,这已是万幸了。黄昏时分,我们已走得又饿又累又渴,再加上随时可能听到那声“站住,检查”的声音,使我们都精神紧张而心力交疲。小弟弟开始哭,父亲只得背著他走。当夕阳衔山,晚风拂面的时候,我们才发现已经越走越荒僻了,乡间四顾无人,只有山林树木,四周安静得出奇。在遇过三次日军的吆喝与跋扈之后,这份“安静”居然也使人惴惴不安,尤其是在这暮色渐浓,山树模糊的景象里。

我们走了一大段山路,什么人都没有碰到,连个农家和茅屋都没有,父亲怀疑我们已迷路了。大家□徨四顾,犹豫不决是否往前走,尤其,前面是不是没有日军占领?正在磋商而举棋不定时,忽然间像天神下降般,我们迎面走来了一个乡农,这农夫一目了然就是湖南乡间那种最老实憨厚的乡民,他大踏步而来,手上拿著一枝竹枝,肯上背著两个叠起来的竹篓,通常,是农夫们用来装鸡鸭或红薯的。

父亲和祖父都兴奋了。有什么事比迷路在荒郊野外——

遍布日军的荒郊野外——时,遇到一个自己的同胞,一个中国人,更令人兴奋和快乐的呢?祖父拦住他,几乎是喜悦的问:“你从前面来,有没有遇到鬼子呀?”

那农夫瞪眼望著祖父,似乎不了解祖父在说什么。湖南人一向称日本人为“鬼子”。父亲怕那乡下人误会我们的来路,又重复了一句:“前面是什么地方?我们在逃难,前面有没有日本人?”

那农夫的眼光从祖父身上移到父亲身上,他没有笑容,湖南民风憨厚,最爱交友,对陌生人也是笑容满面的。他慢吞吞的放下背著的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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