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听得叮当两声,叔叔的剑改变了方向,打著旋儿落在一旁。
原来是母亲的独门暗器乾坤针,此刻她就站在不远处,也不知道她来了多久。
母亲出身四川唐门,暗器毒药自是拿手好戏。不过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母亲那时所用的乾坤针上是否抹了毒药,因为那天以後,没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我想叔叔没有问,是因为他知道答案,父亲没有问,是因为他害怕知道答案,姑姑没有问,完全是因为她什麽都不知道,至於我没有问,是因为~~呵,我也不知道为什麽。我只记得那天,他们都面色惨白的看著彼此,秋叶凋零的庭院又一次陷入死寂。
12
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有点早。
叔叔向父亲提起姑姑的婚事正逢第一场雪飘落。那天,父亲抱我站在庭院看一树冰雪的梨花绽放。
婉柔早到了出阁的年岁,是不是该给她找个婆家了?叔叔轻轻拍去落在我头上的雪片,和父亲商量到。
嗯。父亲点点头。若是段世伯还在,只怕早为婉柔留意了。婉柔现在举目无亲,你我便是她的兄长,给她找个好夫婿,也算对得起段世伯了。
是啊,我们留着婉柔,不知道的人不说是我们元家疼惜她孤苦无依,只道我们误了人家女儿的终身大事。
如此,便从今日起,看看附近可有合适的人选吧。
父亲话音刚落,蓦地传来铿锵破碎之声。
我转头,正看见姑姑僵站在拐角,面前是摔得粉碎的细瓷茶盏。泼出的茶水只冒了一阵儿热气,便透心冷了。
是婉柔啊,叔叔笑道,我和大哥正商量你的婚事呢。你既来了,便一同商量吧。
等姑姑纂紧了袖子慢慢走过来,叔叔才转过身对父亲说,哥,你同意就好,其实我已经趁着几回下山,暗暗为婉柔打听了几家。
叔叔一连说了几家的公子,俱是有家世有才情。父亲听得十分满意。姑姑却一直低着头,不停绞动手里的袖子。
只要我们放出招亲的意思,凭婉柔的样貌才情,只怕门槛都要被踏破了。叔叔打趣道。
家世方面自不可委屈了婉柔,不过也要婉柔自己喜欢才好。父亲说。
姑姑的肩猛然一抖,什么话也没说便逃也似地消失在众人面前。
叔叔看着姑姑消失的方向,眯着眼睛扬起唇角说,女儿家,到底不好意思了。
父亲微微一笑,逗弄着我说,阿极,你就要有个姑父了,高兴么?
我躲着父亲咯吱我的手指,咯咯咯地笑了。
第二日一早,一家人都在厅中准备用早膳。等了许久,独独不见姑姑。姑姑一惯早起,向来都是她在厅中一边忙着摆放精致小食,一边和晚到的我们问早。
“婉柔怎么这么晚还不来?莫不是身上不舒服吧?”父亲有点儿担心。
叔叔说:“不如哥哥嫂子和阿极先用早膳,我去瞧瞧。”
一直沉默的母亲突然冷哼一声说:“既如此,还是庄主和阿极先用,我没什么胃口,先回去休息了。”
母亲起身,背挺得笔直。正要离去,姑姑细细柔柔的声音恰好响起。
“哥哥嫂子,婉柔来迟了。”姑姑的眼睛红肿不堪,明显哭了一夜。
父亲吃了一惊,刚要问却叫母亲抢先一步:“好妹妹,怎么眼睛红成这样?你迟迟不来,急得你两位哥哥争着要去瞧你呢!”
姑姑脸上一红,父亲动了动嘴唇又紧紧抿上,到是叔叔略有不快的说道:“嫂子此言差矣,难道嫂子不担心婉柔吗?”
母亲脸色一白,死死盯着叔叔。
叔叔却仿佛没看见,带着一抹浅浅的笑让姑姑坐下,问道:“可是因昨日向你提起了出阁之事,才一夜不曾睡好?”
姑姑紧握着帕子闻言一怔,而后像是下定了决心,缓慢却镇定地答道:“二哥果然了解婉柔的心思。婉柔想了一夜,确有话要告知哥哥嫂子。”
父亲问:“莫不是你已有了心仪之人?”
“正是。”
父亲笑道:“傻丫头,既已有心仪之人,怎么不早说?我与你二哥何时勉强过你!何必一个人暗地里伤心?”
叔叔的眼神变了。清澈的眼睛像毫无杂质的水潭,看似清浅实则深不可测。
姑姑抬头,看着父亲说:“婉柔想嫁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匆匆写完最后一个字,我迫不及待地丢了笔跳下凳子。
父亲摇头笑道:“慢点儿,什么事急成这样。”
我答道:“昨儿姑姑允我扎一个大风筝,要带我去放呢!”
“嗯?”父亲按上我的头说,“怎么还改不了口,该叫婶娘才是。”
一晃眼,姑姑嫁给叔叔有大半年了。
我并不喜欢姑姑嫁给叔叔,但我更不希望姑姑离开元家嫁到别处。
“不嘛!”我挣开父亲温暖的手,跑出书房。
“姑姑!”我一路叫着推开姑姑的房门,也是叔叔的房间。
在这里我曾做过一场真实的噩梦,至今仍摆脱不了。我清楚的知道,月圆之夜冰蚕的阴毒带给我的痛会跟随我到死。
姑姑坐在桌旁,看见我来,笑了:“怎么不进来?”
她更瘦了。原本姑姑的身子就很弱,婚后更是瘦得形销骨立。
我摇摇头,不肯进去。
“不进来也好。”姑姑愣了一愣,有点恍惚地叹道。
转身拿了风筝走出来,丫头要跟来,姑姑阻止了。
我一手牵着姑姑的手,一手拿着风筝,兴高采烈。姑姑心灵手巧,风筝扎得很是精致。那是一只白色的鸽子,红宝石一样鲜艳的眼睛,雪一样洁白的翅膀,脆弱的颈项高高扬起,仿佛在渴求什么。
来到院子里,姑姑把着我的手,把风筝越放越高。
看着白鸽在风中飘摇,我高兴得又跳又叫。姑姑圈着我,憔悴的脸庞渐渐有了一点生气。
却在这时,线断了。
鸽子乘着风飞出了高高的院墙。
我沮丧地对姑姑说:“飞走了。”
姑姑置若罔闻,失了魂魄一样看着风筝消失的方向,宛如一尊石雕,一尊流泪的石雕。
我拉拉姑姑的衣袖,小声地说:“阿极去给你找回来。”
姑姑笑着摇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在颊上蜿蜒出两道悲伤的痕迹。她跪在我面前,双手扶住我的肩膀说:“随它去吧。”
说罢,突然捂着嘴一阵呕吐。姑姑用力地捂着嘴,但鲜红的液体还是从指缝间溢出,像红色的藤罗紧紧缠绕住雪白的手指。
我瞪大了眼睛,又惊又怕。
嘘!
姑姑竖起食指放在唇边,示意我安静。她问我:“阿极,你快乐吗?”
我啜泣着点头:“姑姑陪着阿极放风筝,阿极很快乐,阿极很喜欢姑姑。”
姑姑也点头道:“姑姑也很快乐,因为姑姑能留在喜欢的人身边,天天都可以看见他,可以和他说话,还可以和他在同一张桌上吃饭……姑姑很幸福。”
她亲了亲我的额头,笑了。苍白的脸上,带着血渍的嘴角在轻轻地上扬,仿佛茫茫雪海中绽放的最后一枝红梅。
13
父亲问叔叔,算算日子,婉柔进门有一年了,怎麽还不见有喜?
叔叔神情忧伤,默然不答。
母亲端著盏茶,轻啜了一口说,妹妹气血不旺,不宜有孕。即便有了身孕,也难捱到生产。就算有幸捱到,只怕生子之时便是西登极乐之日,大小不保也不是不可能。
父亲又急又忧,问,没有法子治一治麽?
叔叔劝道,哥不必担心,这种琐症唬得过寻常人罢了,嫂子何曾放在眼里?
母亲似笑非笑地放下茶盏,铿的一声脆响,坠了一个铅块在人心头。她不紧不慢地说,莫说放在眼里,就是放在心上也无半点用处,这是娘胎里带出的不足之症,除非脱胎换骨,别无他法。
叔叔却浅笑道,嫂子过谦了,怎麽说嫂子也是赫赫有名的四川唐门之後,自古药毒不分家,这病就算治不了本,治标总难不倒嫂子的。
母亲迎上叔叔含笑的眼睛,眉目间挂著鲜明的怜悯,道,嫂子无用,自小学的尽是些害人的毒物,於妹妹不得半点好处,叔叔对妹妹深情一片,委实叫人不忍,不过嫂子还要劝一句,身为男儿,该放手时还须有个决断才好。
叔叔听了,脸色阴沈非常,并不言语。父亲惊道,雨晴,听你的意思,婉柔竟是……父亲没能再说下去。
母亲接道,看婉柔眼下的光景,也就这几个月的事了,总归熬不过一年。
父亲听了,不消片刻眼睛便湿润了,拉著我的手说,阿极,千万别告诉姑姑你方才听到的话,一句也不能够。
我听得懵懵懂懂,隐约觉得有什麽不幸的事降临在姑姑身上。想起风筝飞走了那日,姑姑小心捧在掌心的一汪血,鲜夺目,仿佛一朵生根在她身上的百日红,饥渴地开尽她的生命。
悲伤在体内萌芽,它的茎蔓生生不息地遍布全身的血脉,最後结成一滴滴眼泪无声地滑落。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已经让我成长了太多。我学会了在母亲和叔叔面前压抑我的情感。
父亲摸了摸我的头,抱我入怀。我抱紧了父亲的肩膀沈默地把流进嘴角的眼泪咽下。
至少在父亲面前,我还是一个八岁的孩子。
叶子,漫天飞舞,勾勒出一道道令人迷茫的轨迹,交错复杂。
我提剑静立,等待出手的时刻。
一旁,叔叔抱肩斜倚树下,斑驳的树影掩盖了他的表情──父亲和叔叔轮流交我习武,今日轮到叔叔,父亲不知忙何事去了。
来了!
运气拔剑,寒光四射。纷乱的绿叶中,我一跃而起,一剑刺穿唯一有记号的叶子,不废吹灰之力。
“想不到阿极的剑已经练得有模有样。”母亲走进庭院,声音里带著少见的愉快。
“想不到你也会关心阿极的剑练得好不好。”叔叔走出树影,脸上是一贯的微笑。
我利落地收了剑,远远地看著他们。叔叔话中带刺,母亲不可能听不出。
谁知母亲仅仅一笑而过,径直向我走来:“你爹怎麽没来看你练剑?”竟还篡起衣袖为我拭去额头的汗,“你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