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舞师傅拿着荆鞭走来,拉开细柳,劈头就朝少女抽去。“细竹,你这个小贱人,非要害我等给你陪葬不成?再不跳,老身这鞭子可没长眼睛!”
细柳护身挡住细竹,生生挨下几轮鞭子,荆刺所抽处立刻皮开肉绽,鲜血殷殷渗出。教坊师傅冷哼一声,手下的荆鞭越发抡的使劲,两姊妹抱在一起,任由她抽挞,就是死咬着唇不肯求饶。
鞭子忽然一滞,教坊师傅足劲拽了一下,依然纹丝未动。她愈发恼火,恶声∶“是谁如此大胆,敢来琼华苑撒野?”
君羽曼声道:“你回头看看,不就知道了。”
教坊师傅疑惑地打量她,想了半天猜不出是何人。旁边抱琵琶的宫女小声提醒:“卫娘,这位是章含殿的晋陵公主。”
卫娘面色大改,膝下一软,扑通跪到地上,直磕的满额灰青。君羽稍微使力,就将荆条喀嘣折作两断,抛到她眼前:“我看,你的胆子也不小,居然敢在这里颐指气使 ,琼华苑是你一人的天下吗?”
卫娘惊魂甫定,抹了把额上的汗:“回公主,老身被派来琼华苑,原本就是教习这些婢子们练舞,她们跳的不好,老奴偶尔训斥一下,也是分内之事,实应不算越规。”
没想到她老腔滑调,三言两语,就为自己找了理由开脱,反晾的君羽有些难堪。在宫里这些天,遇上世故难缠的下人,君羽也逐渐掌握了些应对之策。然而碰见卫娘这种老精油,还是头一遭。
她沉下心来,一面盘算着对策:”按你这么说,确实不算越规,可细柳是章含殿的人,你当我的面鞭挞她,难免不让人怀疑是在给我下马威。”
这话分量极重,卫娘吓的面如土色,连连叩头道:“公主言重了,您就是给老奴一百个胆子,老奴也不敢冲撞您呀!”
君羽顾作惊讶道:“哦?如此说来,你眼里还容得下我这个主子了?”
卫娘连道:“老奴悉听公主差遣。”
“好,那我让你放了细竹,不准再逼她练舞,你也办得到?”
“这……”卫娘为难地犹豫起来,“太子大婚在即,眼下只有三天期限,细竹那支舞极难,教坊里无人能一时学会,即便有人顶替她,万一被告发了也是死罪,谁敢冒这个险呀。”
君羽沉吟片刻,将目光不由自主地锁定到细柳身上。她们俩眉眼相仿,身量也差不多,若不仔细分辨,真能以假乱真。
“细柳,你不是以前也在教坊学过么,由你来顶替细竹,应该不容易被发现。只要琼华苑和章含殿的人不说,大约能瞒过众人耳目。”
细柳摇头道:“不妥不妥,奴婢虽然进过教坊,天资却和姊姊差的极远,何况荒废了这些年,早就忘的差不多了,只怕一去就会露馅。”
说的也是,到时宾客满座,任谁上去都会紧张。君羽转念一想,自觉方才的主意太过幼稚了。正在惆怅间,突然计上心来,她走到细竹面前,指着那袭鲜红的舞裙命令道:“细竹,你把衣裳脱下来。”
细竹不明所以,困惑地蹙起秀眉:“公主要它做什么。”
君羽伸指一戳她额头,笑道:“苯呐,自然是让我穿上顶替你喽。”
这种舞衣叫“花笼裙”,是由柔软细薄的单丝罗织成,用榴花汁浆染上色,金线扎绣出凤鸟纹样。跳起舞来,长袖回风、红衣流云,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美。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两人就更换完毕,从里面各自出来。见众人眼底露出惊愕,君羽不由低头审察了一番,似乎除了裙摆有点长外,并没有什么不妥。
“很难看么?”
众人连连摇头,异口同声道:“很好,合适的就像量身裁的。”平时只见她穿些清淡色系的衣饰,不外乎鹅黄嫩绿,或是藕荷甜白一些素服,乍看到这么浓鲜明艳的亮泽,不觉如临花照影,令人耳目一新。
“可是,公主,您下来该怎么办?”细柳担忧地望着她,浅意思是:反正你也不会跳,穿上了也是白搭。
君羽低头回忆了一刻,尝试着甩飞水袖,折弯腰身,探着细竹的舞步兀自旋了起来。脚下踏着拍子,边跳边低声自语,仿佛在默背什么。
勉强跳下来,已经记了个大半,收完最后一步,她停下来喘息着问:“细竹,最后几个动作我记的有点乱,究竟是‘蹉步’在前,还是“云手‘在前?”
细竹结结巴巴道:“云……云手在前。”
“怪不得,我说怎么不连贯。”她笑着迎风扬起水袖,将最后几折重复一遍。直到步履完全娴熟,她才停下来,心中满意地说:嗯,还好几年的芭蕾功夫没有废。
君羽在现代时,被父母强行送去学过几年舞蹈,虽然资质平平,好在柔韧度不错,加上略有些古典舞的功底,恢复起来也不算太难。她虽眼高手低,到底还能分些好坏,方才见细竹韵律不错,只是有一两处有点生硬,于是索性自己改了动作。
众人不知其中原由,以为她无师自通,都惊讶的捂住嘴巴。连卫娘都暗自感慨道:“我自以为所授的弟子里细竹最是拔尖,没想到这公主的天分还在她之上。倘若不是这重身份,将她调教几年,指不定还真能出来,哎,可惜了一块材料。”
“卫师傅,由我来代替细竹,即便被人拆穿了,碍与身份也不敢怎么样,到时不但大家没事,琼华苑说不定还能领赏,你看这个注意可行?”
卫娘笑道:“如此最好,大家若都能平安无事,我们琼华苑一门都会记得公主的恩德。”
君羽展颜一笑:“那倒不必,只是时间有点紧,你还需把细竹借给我三天。”
一舞动天下(中)
太元十一年初夏,苑城榴花似簇。
五月时节,日光温静。萧楷仰起脸,张望着煌煌威仪的云龙门。脚下,是一层一层的汉白玉台阶,遥遥铺向远方的九重宫阙。他下意识攥紧拳头,又随着熙熙人潮向前蠕动。
今尚是太子司马德宗大婚的日子,孝武帝昭诰天下于式乾殿大摆宴席,皇亲国戚一律都要入宫觐贺。
龙锦红毡从大殿中央平直铺开,黑压压的人头匍匐满地。帝位上的人穿着墨底蟠龙金纹衮服,颌下系着丝结,十二条冕旒垂在眼前,不怒自威。
“人都齐了?”孝武帝问了句。内侍恭谨答:“回陛下,除晋陵公主都齐了。”他不禁拧起眉头,转身吩咐陈淑媛:“你去章含殿看看,君羽这丫头到底怎么回事。”
过了许久,陈淑媛回来禀报:“公主想是受了点风寒,可能一时来不了。”
碍于众臣在场,孝武帝也不好追问下去,点了点头,示意开宴。
两排矮几自大殿左右遥遥铺去,一路望不见尽头。席上双雉烩鹌、百子莲果、伏羊盛世、凤彘朝阳,各色菜肴均用银器盛好,呈在几案上。
帝位左边坐着会稽王司马道子,因他是孝武帝的胞弟,特允许并肩陪坐。越过他是世子司马元显。国丈王恭素来与司马道子不睦,虽然坐在武帝右侧,两人却是谁也不理谁。
殿下最前端排坐着三人,分别是桓玄、殷仲堪和杨佺期,他们位高权重,连几朝的老臣都要顾及三分,安排到这个持重的位置再好不过。剩下的王国宝、王珣、车胤、刘牢之等重臣陪坐左右,虽然看似是一团祥和,实则按官僚各分派系,一部分拥立司马道子,一部分为王恭马首是瞻,两派里明争暗斗,势容水火。
与那些诚惶诚恐的老臣不同,殿角的西南围坐着几个年轻人,喝酒调笑,好不热闹。众人知道那都是些世家子弟,放浪形骸惯了,也不与他们计较。
“萧楷,你怎么舍得来了,我们以为你是绝意不肯进宫的?”裴绍口没遮拦,被荀奕狠狠瞪了一眼,无奈地耸耸肩,不再说话了。
王练之安慰道:“阿楷,你别听他胡说,不管今天结果如何,你都是我们的好兄弟。”
萧楷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说了声:“我没事。”抓起面前的酒壶,仰头灌了一大口,滑过咽喉辛辣难挡,呛的咳嗽起来。喝完一壶,他又抹干唇边的酒渍,接着去拎第二壶,一手压过来,急忙按住他,谢混抚着他的肩,低声说:“少喝点,心里不痛快的不止你一人。”
远处桓玄静静凝视完着这幕,嘴角始终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淡笑。谢混猛然扬眉,安然对上他的目光,右侧薄唇仍微微向上一牵,笑容意味深长。隔着遥遥之远,不需要看清对方五官,目光相击,亦能同时看见淬毒匕首上那一刃寒光。
大殿深处,武帝正和司马道子闲聊着,无意间被什么吸引了去,朝着西南角的方向伸手一指,问身边的内侍:“那个人是谁?”
内侍恭谨地低下头:“不知陛下所问的是哪一位公子。”
武帝道:“白衣的那个,朕怎么瞧着眉眼有点像已故的谢太傅。”
王恭顺着他的指尖望去,蓦然笑道:“陛下怎连他都不认识,那就是蔡望公的季子谢混,素有‘风流江左第一人’之称。”
武帝笑道:“原来是谢太傅的家孙,朕以为谢琰谢玄已经是芝兰玉树了,没想到还有这等标致人物。这孩子冰肌玉骨,生得的可真俊俏,想必卫玠在世也不过如此。”
司马道子曾经与谢安关系交恶,听他夸谢家人颇有些不是滋味,于是不屑地冷哼一声:“谢公子龙章凤貌,动静之间出尘飘逸犹如神仙中人。可惜过于苍白羸弱,并不见得是好事。”
王恭嗅出话风不对,假装清了清嗓子:“那么依王爷之见,难道令郎才是仪表非凡。”
司马道子顿时气噎:“你……”
“好了好了,朕又不是选婿,两位爱卿何必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武帝半开玩笑地说也一句,惹的内侍掩袖偷笑。
转眼到了行礼的时辰,采吉纳征、换庚谱、过文定,司仪扯着嗓子喊了声:“吉时已到,请新人入席。”喜乐声响,几个纤腰束裙的妙龄宫女牵出司马德宗,此时他虽然身著喜服,脸上也没那些乱七八糟的脂粉,可依然是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