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地盯着跌落的香灰。
就在香燃到不足一指长的时候,殿门无声开了。君羽刚迈过殿槛,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住:“发生什么事了?”
“公主——”梳双缳的小丫头第一个扑过去,合臂抱住她的腿哭:“今日晌午,陛下来含章殿巡视,见您不在龙颜大怒,下旨一炷香之内您再不回来,便将我们全部处死。”
君羽瞬间愣住,回来的路上她就有种预感,果真还确实不妙。她转身询问:“芜菁这到底怎么回事?”
荇柔抢白道:“公主还是别问了,先去明堂要紧,陛下在那里召见你。”
明堂龛位上供着尊鎏金古佛,紫檀作盘,高高悬在殿中央。佛像结跏趺坐,左手横置双膝上,结定印,右手置右膝上,掌心向内,手指指地是一尊成道像。香炉里袅袅青烟从佛前飘过,在这大殿里氤氲释化。堂下的孝武帝双膝打盘,合目坐在蒲团上,手里的玛瑙串珠一颗颗捻过,化做唇间的无声诵吟。
待他把经文诵完,才缓缓睁开眼,悠然问:“说,什么事儿?”一旁伺立的宦官赶忙过来搀扶他,低声秉道:“回陛下,公主已经到了。”
武帝直起身,扶着宦官的手道:“去叫她进来。”太监出去传唤,不久掀帘进来一人。
武帝看向门外的女子。君羽趋步跪到他面前:“儿臣叩见父皇。”
武帝瞟她一眼,冷道:“先给桓将军见礼。”君羽闻言一惊,侧头看去桓玄无声无息地立在身后。他今日穿着素纱禅衣,广袖宽大,颇有山林名仕的风度。相比平日里骑装戎服,少了一份威严,多了一分超然拔俗的俊逸。若不是身上独有的霸气,还真以为他是哪家的翩翩公子。
君羽咬着唇,极不情愿地挪了一步,还未说话,桓玄已经俯身行礼,那动作优雅至极,只让人觉得赏心悦目:“微臣见过公主。”
武帝缓和了脸色:“爱卿先下去罢,朕改日再召你进宫。” 桓玄朝他深鞠一揖,依言退出殿去。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迥廊尽头,武帝才收回视线,对君羽说,“你还知道回来?”
君羽自知理亏,垂着头半个字也不敢乱说。隔了许久,只听他长叹一声,悠然道:“朕告诫你多少遍,女儿家要温良恭谦,就是不听劝,你怎么就没一点分寸?”
“这宫里勾心斗角,到处都是人尖子,千百双眼睛盯着你,你倒好,时时落人家把柄。朕虽然贵为九五,也不能保你一辈子。眼下朝局紧迫,朕打算下个月就操办你的婚事。”
君羽闻言猛然抬头,脸色变的煞白。武帝又道:“你也不必害怕,朕择婿的标准也不一定是桓玄。桓玄虽为武将,到底是世家出身,容貌一等的标致,可是你却推三阻四,真让人费解。”
见她脸颊微红,显然是被说中了心事,武帝心里已揣度出八九分:“孩子,那你就实话告诉朕,心里那个人是谁?”
“没……没有,父皇您多想了。”
“是吗?”武帝凝视着她发烫的脸颊,故意挑了挑眉,“好,但愿你没有撒谎。朕已经托王珣在朝中物色几位人选,下月在兰亭先召见,到时候你也可以一同陪看。”
情近日已深(中)
君羽不好再推辞,便低头应下来。出了明堂,已是暮鼓时分,她沿着千尺汉白玉阶一级级下去,影子被夕阳拖的老长。长久以来,这个皇宫给她的除了锦衣玉食的富足,更多的是心理上的负担。步履缓缓浊重,她拖着沉重的步子,逐渐停了下来。
夕阳喋血,她眺望着宫墙外的风景,在台阶上席地坐下。宫墙之外车水马龙,行人疾色匆匆。从他们焦急的脸上,不难看出是对回家的渴望。她就那样默默凝视,想起一句诗“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
孝武帝对她不可谓不好,甚至某种程度上,超越了封建帝王对子女的宠溺。他担忧女儿,竭尽全力的为她谋划未来,这本也无可厚非。可她毕竟不是真正的公主, 当他知道她不是亲生骨肉,只是个赝品的时候,还会不会这样对她?
羡慕城台前的绿柳,看惯浮生繁华,却不知人间喜忧。她现在累了,只想找一个安稳的角落隐蔽下来,浮生寄日,再不用受王图倾辄。
身后跫音暗响,有一人无声走来,在她旁边的台阶坐下。君羽侧过头,正对上桓玄淡笑的双眸。“公主好兴致,您知不知道这台城的‘夕柳晚照’是建康十大美景之首?”
君羽将发丝掠到了耳后,侧过来的眉眼,盈盈笑道:“是吗?这样的景色我也是第一次留意。”
橘红色的夕光中,她的眉目染成一团灿烂的笑意,像是雨后清朗的暖阳,照出人久已遗忘的记忆。那一刻,桓玄竟有微微的失神。回忆倒退到几月前,车厢里暧昧的碰撞,以及他不曾察觉的,在内心深处隐着一脉遗憾。那些纠缠的思绪,总让人禁不住往后去想。
唇角抽动,他突然想拥住这个一派天然,又必将在人间碰的伤痕累累的女子。然而伸出的手又放下来,渐渐隐握成拳。内心激烈的撕扯被生生泯去,他表演的无懈可击。
“你来这儿是专程等我的吧?”君羽望着夕阳,微叹了口气。
桓玄胸口微窒了一下,坦然说:“是。臣今天来,是想劝公主一句,有些事情适可而止,早一天认清形势对谁都有利。”
“呵,你就这么自信,吃定了我会听你?”
“听不听自然由公主,但话一定要挑明。臣是习武之人,不喜欢拐弯抹角,有什么得罪了您的地方,还请见谅。”
“好!”君羽听罢一笑,盯着他的瞳孔说,“你我相熟不过几月,也自认没有吸引过人的地方。如果你还算坦诚,就实话告诉我,你求婚的目的是什么?”
桓玄安然迎上她的目光:“不错,臣求陛下赐婚的确是出于私心,也从不想隐瞒什么。我桓氏一族历任五朝,祖父死于苏峻之乱,家父身为驸马,曾三次领兵北伐,为大晋鞠躬尽瘁,也算对的起朝廷。可家父在世的时候,朝中就一直多有微词,太傅谢安更是联名上奏,让陛下罢免他的军衔,摆明了要我父难堪。”
君羽冷笑:“令尊贵为重将,长期手握大权,难道就真的没有一点不臣之心?”
桓玄长眉微震:“是,倘若我矢口否认,只怕也人肯信。家父生前曾说‘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难不足覆遗臭万载?’有人将他比作霍光,也有人将他看作王敦。陛下赌他不敢反,可他真敢反了,谁又能奈何?”
君羽叹道:“你说这些,就算我信,别人也未必肯信。”
桓玄冷哂:“桓家这门心思没人能懂,也不求人懂。我桓玄不怕死,也不怕灭九族,只怕背上不忠不义的千古骂名,死了也无颜面对祖宗。”
“所以,你就上表朝廷,以尚主为由显示你的忠心?”君羽扯一下嘴角,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倘若我不是公主,只单是一个我自己,你还会这么做?”
没想到她突然有此一问,他怔了怔,才答道:“我不知道。”
君羽点头,无谓地耸了耸肩:“很好,至少你肯坦白,我还是要谢谢你。”
其实早知道答案,回答与否都不重要,可她有种非要从他口中证实的固执,就如棋子在落定前,一定要明白被利用的价值。
两人依然是尴尬,想问又怕触到对方那根敏感的神经,再闹得不欢而散,于是只好沉默着,各自斟酌字句。最后还是桓玄率先打破僵局:“还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君羽颔首:“你说。”
“据臣所知,公主近日与王谢两家来往频繁,这对您的处境并不利。”
“呵,桓将军管的未免太多了,我现在毕竟是一人,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还轮不到你来干涉。”
桓玄面容微动,却也不生气,笑着说:“这个自然,可恕臣直言。陛下虽顾忌我桓氏,对王谢两家也不放心的狠那。”君羽扬眉,显然对他的话来了兴致。
“太元十年,谢安去世仅三天,陛下便任命会稽王为扬州刺史,掌握了兵权。后来谢玄虽有北府兵,却深遭会稽王等人的猜忌,借征战已久为名,让他退守到淮阴,以至国事日非,北伐的良图成空。谢玄上疏革职,朝廷碍于面子没有应允,却将调到更远的镇南。这一切还不明显么?”
君羽道:“谢家倒了,这不正如你的意?”
桓玄闻言一笑:“公主这话错了,谢太傅死时我不过十岁,谈不上什么恩怨。甚至当年会稽王在朝堂上说我父亲有窃国之嫌,也多亏谢重解围。可以说,谢家对我是有恩的。”
“那我与王家来往又有什么错?”
“王家世代书香,的确比谢氏子弟安稳。可公主别忘了,他们始终是当朝最热衷权势的世族。这混水一旦趟进去,很少有人能活着出来。陛下是弄权的高手,自然知道‘贤则用,不用则黜’的道理。”
君羽听完一怔,想到历史上王谢的命运,急忙问:“你是说我父皇会扳倒他们?”
桓玄揉着眉骨,叹道:“谢太傅余威犹烈,不借用王家的水,就灭不了谢家的火。臣言尽于此,请公主好自为之。”
他振衣起来,拍净身上的土,沿着一级一级的台阶走下去。忽然想起什么,他并不回头,只略迟疑了一下说:“谢混并不是什么好人,也没有他祖父身上的磊德,劝您离他远一点为好。”
君羽默默地看着,至到他的身影湮没在一片夕辉之中,那晚霞的色泽,红的凄艳亮烈,像是炽烈澎湃的血海,隐隐透着一丝不祥。
情近日已深(下)
转眼八月处暑,廿十四日,正是孝武帝三十五岁的生辰。
宫中摆了私宴,所请的不过是些相熟的宾客,地点设在西池兰亭。取当年王羲之等人曲水流觞之意。
午后的西池绿树浓荫,蜜槐硕大的蓬冠高高耸着,遮住了阳光。亭下阴凉,微风顺着竹帘灌进来,吹的人神思惬意。
武帝看时辰差不多,对身边吩咐:“人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