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叫不难?真是灭绝人性丧尽天良。
君羽抓起桌上的酒,仰头灌了一口,面上酡红隐现,头脑也跟着眩晕起来。
“君公子,你还好吗?”
“看来他真的不会作诗……该不会连字都不识吧?”
有人在推她,君羽猛得一拍桌子,脱口道:“谁说我不会作诗,你们听好了——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流云借月章。诗万首,酒千觞。几曾著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这首词本是朱敦儒的《鹧鸪天》,君羽素来性情豪爽,这首词恰合胃口,情急之下只好拿来充数。众人原本以为她作不出,还有几个抱了看好戏的态度,谁料到她竟连思索一下都不暇,就脱口咏出,真把这些眼高于顶的贵公子们给唬出了。
“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好!好句!”
裴绍率先鼓掌,一连呼了几个好字,反复回味之下越发觉得气势澎勃,胸中畅快淋漓。众人都觉得这首作的焕采飞扬,自己挖空心思也未必吟的出一句,先前真是小瞧了他。就连王练之都觉得吃惊不小,心中纳闷:这公主养在深宫,不曾听说有多少才气,难道真是玉珠蒙尘不成?
“君公子年纪轻轻,就能出口成章,功夫实在了得。你若不嫌弃,我等契结金兰做兄弟如何?”
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将他们哄住,君羽心里真是乐开了花。正想答应,忽听一声叹息,那冷漠疏淡的声音再度响起:“谁说他作的好?你们仔细琢磨,他作的叫‘诗’吗?”
这一说,众人都不吭声了,回想之下那首参差不齐,的确不能称为诗。君羽听罢也开始暗自后悔,刚才被逼的紧,只想露一手压压他们的气焰,还真没考虑这个问题。
王连之听出势头不对,赶忙帮她遮掩:“虽说参差不齐,也的确称得上字字珠玑了。不过是个小小的游戏,大家也不必太过较真。”
那声音冷哂一笑:“连之,是你不想较真呢,还是有意掩护?虽说是游戏,可要是一点都不计较,那还有何意思?”
这下把王连之辩的哑口无言,再想说愈发显得欲盖弥彰。君羽瞪着那人,恨不得拿眼睛剜死他。心想这死变态可真难缠,一没招你二没惹你的,干吗非跟我过不去。嫉妒,□裸的嫉妒!
沉寂半晌,有人嘿嘿一笑,打破尴尬道:“我看啊,是子混不愿意屈于人下。这样吧,不如罚君贤弟一杯酒,就当以儆效尤,谁也不许再提了。”
“好好好,荀奕这注意不错,宣明还不拿酒来?”
蓝衣少年拧开酒盖,满满倒了一盅,正要递给她,却被一支颀纤的手按住。“喝酒不难,我这一杯里加了五石散,你有胆子就喝了它……”
“子混!适可而止吧。”王练之截断他的话,满桌人都露出好暇以待的神色,只有君羽傻忽忽的不明所以。她自然不知道,五石散的用途。
所谓五石散是一种散剂,用石钟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五种化学药粉组成。原本是张仲景发明给伤寒病人暖身的药方。服完之后性子燥热全身发烧,之后又变冷,症状颇象轻度的疟疾。这种东西上瘾极大,能换来一时的快乐和繁华,有多少名士沉沦其间,最后都没摆脱毒发横死的下场。
“好,喝就喝!”君羽虽不知五石散为何物,但也能猜到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了不输面子,她端起那杯酒,仰头一口灌尽,喝得太猛,呛的连连咳嗽,辣泪不止。
众人缓缓坐直,对她的豪爽举动颇为讶异。“君公子果然爽快,这酒喝下去感觉如何?”
君羽只觉得火烧火燎,哪有心思品味儿,直伸着舌头扇个不停:“这…什么破酒,辣得人胃里好…好难受。”
满座哄然大笑,荀奕拍拍她的肩,安慰道:“现在虽然难受,过一会你就会感到五体舒畅,飘飘欲仙。那滋味真是让人回味无穷,欲罢不能。”
“真的吗?”君羽露出半信半疑的神色,仔细体会,好象酒液滑过喉头,一直烧到胃里,每个毛孔都舒展开来,有种辛辣缠绵的快感。真的……挺舒服的。于是她摇了摇空酒杯:“那再给我倒一杯好了。”
“小兄弟,这酒后劲很烈,一杯能虽好,两杯可要出事的。况且你身子骨这么弱,未必承受的起。”裴绍揉了揉鼻子,与身后人相顾一笑,白衣男子轻牵唇角,依旧不动声色地饮茶,低头的瞬间,一抹暧昧神色随即浮上眉角。
君羽看的莫名奇妙,正想问为什么。王练之突然对她说:“贤弟,你不是说迟了要受令尊责罚,如今天色已晚,你还是早点回去吧。”
“啊?我说过这话吗?”君羽皱眉想了想,脚下被王练之踩了一下,当即明白是托词,于是拍着脑门说,“哎呀,你瞧我着破记性,多亏练之兄提醒。”
她刚想站起来,谁知道跪的太久,两只腿又酸又麻,晃晃悠悠差点栽倒。幸亏有只手及时扶住她,温厚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贤弟我送你,各位得尽兴时且尽兴,失陪了。”
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帘幕之后,荀奕才叹了口气,摇头道:“练之这副心性真让人担心,这个君玉不知道什么来头,居然将他俘了去。”
“我看那小子不像什么贵族,倒像出身寒门。不过眉清目秀的,皮相不错。”
“对了子混,你好象对他很是顾忌,该不会他和练之在一起,你不是滋味了吧。”
白衣男子笑笑,只顾着低头品茶,面上全无愠色:“兴许是我多心,眼下局势吃紧,桓玄那边难保不会使些手段。至于练之,他如今身兼要职,更需谨慎些才好。”
裴绍啼笑皆非:“你自己不碰声色,还不许别人碰。青天白日的,哪来那么多奸细,我看君玉也就生个好皮囊,心思单纯的很,哪像你一肚子阴谋诡计。不过,他服了那么多五石散,就算不死也要有麻烦了。
狂燥五石散(中)
烟雨楼下,芜菁焦急地兜来转去,不时朝厢庑里张望。已经进去了两个时辰,怎么还不见出来,难道王大人为难她不成?这般胡思乱想,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二楼纱幔一挑,从里面阔步走出来两人,正是君羽与王练之。
“公子!”芜菁赶忙迎上去,拉住她看了又看,确定完好无碍后,才松懈地长吁了一气,“ 您吓死奴才了,怎么去了这么久,我还以为您被王大人……“说着羞赧地瞟了一眼王练之,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我有胳膊有腿的,他能把我怎么样。“君羽笑着戳了一下她的额头,忽想起什么,俯身提起她的衣裾看了看,“你的脚好些了么?店家老板有没有给你金疮药?”
芜菁急忙后退一步,遮住衣裾下浮肿的脚,笑着说:“不碍事的,咱们还是快回去吧,再晚东华门就要关了。”
君羽点点头,吩咐道:“你在这儿等我一下,马上就回来。”她转身揽住王练之的肩,将他拉到一边:“来来来,咱们商量个事。”王练之防备不急,距离瞬间拉近 ,令他颇有些不适。谁知君羽不觉尴尬,反而攀住他的脖子,俯在他耳边小声说:“哎,我托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温热的鼻息喷薄在耳边,像在轻轻呵痒,一种莫明的暧昧在两人之间氤氲曼延。少女唇红齿白的笑靥如落花般坠入他心底,淡淡漾起一层涟漪。王练之微怔,随即微恼地扯过襟袖,避开视线不再看她的脸。“公主有话请明示,勿要拉拉扯扯。”
君羽一怔,忽然想起来这是在古代,不由扑哧笑了,心想没看出来,他还挺正人君子的。转念间,戏弄人的心思在脑海中乍现,她故意抬腿,用膝盖在他腰后顶了一下:“喂,你这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啊?你答应帮我找玉佩的,东西呢?”
说罢手掌一摊,故意伸到王练之眼前,看着他窘迫的面色,真有种整蛊成功的快感。王练之背过身去,板着脸说:“属下办事不利,请公主责罚。”
“喂,真生气啦?”君羽也觉玩得过火,生怕他一恼会撂挑子,随即吐吐舌头,“跟你闹着玩的,那个东西也不是很重要,找的到找,找不到……还得找。算我求你了,行不行?”
王练之被她央求不过,勉强微微颔首。见他点头答应,君羽才觉得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于是抱拳深深一揖:“如此,小弟谢过练之兄了。”
被她的模样逗得哭笑不得,王练之轻轻摇头,无可奈何地笑了。秦淮河灯火繁华。人潮涌动,花灯绵延十里,长长的没有尽头。君羽走到路摊边停下,挑出一盏花灯。那是一只绢纱扎的蜻蜓灯笼,青青的碧色,一如绿了的柳条。形状做的逼真可人,细细描了彩画。芯里点上蜡烛,透明青碧的纱里显出竹骨,单薄如纸。
她拿在手里,放下又舍不得,正犹豫间忽听背后有人说:“老板,这个灯笼卖不卖?
君羽扭过脸去,正视着那个女子的脸。碧色的灯笼应着她的眉眼,投下淡淡的朦胧。她的眉心弹着一朵梅花,杏眼水眸衬着唇上嫣红的胭脂。
“公子,你买不买?二十铢,很便宜的。”他也看出她囊中羞涩,催得急促。君羽捏在手里,放下了,又收回来。老板对那女子抱歉笑笑,道:“袁姑娘,这都宫里传出来的新花样,瞧瞧剪扎做工,料子可是上好的细绢,这还有仕女、牡丹、荷花、蝴蝶……”
“不行啊,我就喜欢这只蜻蜓!”她温柔地笑笑,声音细细的很好听。说完就来摸纱面,伸手露出腕子上的虾须镯。
“算了,让给你吧。”君羽将灯笼大方地递给她,女子投来感激的一笑,掏出二十铢钱。老板笑着接过去问:“袁姑娘,听说你和蔡望公家的三少爷订亲了,是真是假?”
女子羞赧地用碧纱遮住脸,微不可见地碰了碰下颌,老板拊掌大笑:“哎呀,袁姑娘好福气呦,日后有那样风流标致的郎君,可要羡煞旁人了。”
那女子洁白如苍兰的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