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位齐家宗族里的老人这么对她说过:她是大士族齐家累世冤孽生出的妖。那个老人在她入宫前悄然逝世。族长想着去世老人那句成也是她败也是她,战战兢兢中送她她入宫。老人还说这样的人如果想要,就定能得到那份别人期盼几世也得不到荣耀富贵。后来族长感叹智者果然没有看错人,只是族长懵懂中不了解妖的冷酷。
水家一案里,齐家没有太过没落,但是名声已经扫地,这种惩罚大约是最过分的,不如以死守节。他们过着悲伤被人耻笑的生活,不知深深冷宫的静妃依然笑得怡然自得,抚着娘亲留给的她的琴,依旧美丽非凡,妖精也似。
而这次呢?当程怀业找上门说要将她献给皇帝的时候,她笑了,是从来没有过的肆意与狂野。没有人敢利用她,程怀业是第一个,她因为他的勇敢而奖励他,爽快答应了。
那一天,她对他说:我就叫程怀素吧。
心心念念的那点上,依然是比她还要决绝、还要脱尘、还要自私的娘!
很早以前,她想,娘是不是讨厌的齐家人所以不来探望她呢?那时候就想着如果齐家灭门就好了,娘会开心的吧。
可是娘没有来,齐家人充军发配了一些,却没有被灭门,娘是失望的吧。但娘还是让侍琴婆婆留下来,让禁门做她掌中的玩具。
娘是疼我的,她这么想。
转念一想,自己也是别人的娘亲了,继承了母亲的个性,同样很少去疼自己的孩子。龙谨,那孩子总是站在远处怯生生看着自己,那不是看母亲的眼神,而是看着陌生的美丽精灵陡然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的无措彷徨,这样的眼神令她想到自己童年的卑怯,转身,然后笑出来。孩子始终是孩子,不能理解大人,一如身为女儿的她永远也不能理解她的娘。只那笑容竟有她自身所不明了的幽幽寂寥。
血缘与亲情对她来说是难以琢磨的感情,今生最大的敌手是自己儿子的父亲龙弄天的事实并没有让她很伤感,让奇异的只有一点:今生最能把自己看透的人也是那个男人,龙弄天,冥冥之中,竟然是这样的相遇与相知。
她时常因为这个无奈的事实失笑出声,破解一个死人布下的局虽然无趣,却聊胜于无。娘来之前,她有的是时间陪别人玩游戏。重要的是,能让她提起兴趣的九王爷有足够跟她匹敌的实力与她周旋,龙弄天和龙刑天二人,她已经无法理清楚他们之中是谁让她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境地,龙家的男人注定是她的劫难。
只是这次游戏漫长而寂寞,是的,她竟然在游戏里感觉到寂寞,水裳,是不是因为你出现了然后又消失的缘故呢?
静妃抿抿唇,脸上现出有些赌气的神色。心道:想要的从来都是手到擒来,水裳,我把性命都许给你,你为什么还抛弃我?害你家破人亡的我和他二人,为了他,你连恨我的感情都抛弃了。
霍然抬头,扪心自问:除了性命,我还剩下什么?
〃竟然什么也没有了。。。。。。〃
依稀记的,冷宫中的日子里,总是强迫水裳安静地坐着,名门闺秀的样子,然后枕着她的腿,仰头看她姣好带着忧伤的脸。
骄傲的冰冷,内敛的沉静让水裳总是高贵如蓝天里最美丽的云。
喜欢就那样枕着她的腿,环住她的腰睡去,无梦到醒。
眨眨眼,记忆便烟消云散,微微垂了眼,想起水裳说过:你孤独是因为你无心。
她当时怎么回应来着?对了,当时调皮一笑挑衅般回答:你孤独是因为你痴情。
然后水裳生气了,整整半个月不肯说话。只好缠着她,甚至夜里猫一般钻到她怀中撒娇,缠到她投降为止。
〃叫他进来吧。〃静妃浅浅笑着,让回忆嘎然而止。
长长的甬道上,程怀业步履生风急赶而来。她望向程怀业阴晴不定的脸,他不会陪着自己的,只有水裳那么傻,只有水裳。。。。。。但水裳的心里却只有龙刑天。
〃想死还是想活?〃静妃坐起身,悠然发问,盈盈的笑美丽如灵动的仙。
程怀业没想到局面已经崩坏到生死立判的时刻,脸色有些发白。〃你可以挽的!〃
兵权外放,旧臣不服,国库虚空,想要扳倒静妃这个摄政太后的人越来越多,而静妃却悠然微笑着不动声色,观看,观看这躁动纷乱里挣扎的众生。
〃这里有什么值得我挽回吗?〃浅笑凝固在她的唇角,口气中流露出索然无味。
程怀业看着她刚才神游天外,不想她竟然说出这么一句,立时急怒攻心却又无计可施,额头手心冒出一层细密的汗,如果她心灰意冷,那他只能等着死无全尸了。怔怔看着她悠然长叹一声,喃喃自问:〃为什么我从来没流过泪呢?〃
程怀业觉得心里不是滋味,还是按耐住性子不说话。
〃呵呵。〃静妃忽然笑出来了,是了,水裳讨厌她无心,讨厌她总是笑容满面,讨厌她从不流泪,〃程怀业。〃
程怀业愕然看着突然发笑的她。
〃我让你活。〃
程怀业先是狂喜,才要开口就听静妃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有十几艘海船,派人快马去传准备出海,你带上能带的走吧,去夏国流亡,或者干脆做海上生意从此不回。那些人要成事至少还需要六天,没有大军回城他们不敢妄动。〃
〃你让我走?!你一个人留下来。。。。。。〃
〃留下来?本宫腻了,不想继续住在这里。〃静妃笑意盈盈,忽而神色冷然,〃不知足的下场就是灭族,你若愿意留下就留吧,本宫可不会奉陪了。〃
她已经盘算好去处了,想要完成的事和一直没能完成的事都有,这里不再是舞台,撇去又何妨?
程怀业看着娇小女子高傲挺直的背,哑然无以对。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的竟是自己吗?现在厌倦就抛弃了?终是不甘不愿!冲口喊道:〃你疯了?放着大好江山不要去跑给人通缉?〃
静妃厌恶地皱眉,竟然敢在她面前大呼小叫,低而缓的语气里有着不悦,〃掌嘴。〃
禁门的侍女飞身到程怀业面前,不待他回神已经接连打下两掌,随即飞身退回原位。
〃想让我现在就赐你满门抄斩吗?〃淡淡的质问却凝聚了最无情的冷酷。
程怀业彻底苍白了脸色,后退两步,恍若置身虚幻。他从来不可能指望这个妖一般的女子会依赖自己,总算她没狠到家,让他留下顶罪。
程怀业出逃的第二天,得到消息的旧臣们哗然的同时仓促发动了政变,冲入宫闱的六千军队将皇太后的寝宫碧霜宫围起来,闯入时,空寂的宫殿散发着诡异的香。
枯败的荷花萎蔫在水里,殿前的歌舞场中,袅袅而燃的香炉旁,一架瑶琴放着,七弦皆断,不知从何处飘飞进来的枫叶点缀一旁。
殿内,靠椅而坐的十多名宫女如熟睡一般,尸体已经冰冷。
冲天的大火映红压抑许久的皇宫,比凤凰涅磐还要烈上几分。
楚国盛传一代妖后自焚于烈火之中,仅仅是传说而已。
这一年是元启二年,霜宫政变结束后,议和大臣出使横山涧关隘。
第九章
闻听楚国六日前发生的〃霜宫政变〃,杜雪飞有瞬间的怔忪,难怪楚军大营安静了十一天后突然提出议和。真是一群冷血鬼,明明早就想发动政变,却等到战争开始手握兵权才行动,且不说楚都城因为政变会有多少人被斩首于闹市,光看这战场就有多少尸骨从此埋于深山河畔?
说起兵权,杜雪飞深深皱了眉头,放下手中的笔,抚额沉思。慕情所掌握的兵权势必要有代替,按照目前的情况,选新的将军很成问题,慕情就因为年轻而受过质疑,如果再提拔一位年轻将领,那么受到的阻力势必要比提拔慕情时还要大!那么挑选谁合适呢?龙曜天会如何选择?依然是他信任的四王爷龙皓天吗?肯定不会是镇海王,更不可能是镇南王。
眼前繁琐的议和条款令人徒增厌烦,后营的龙刑天昏迷九天,这两天来虽然确认能够清醒,却不见他有什么反应,吃饭喝药然后继续睡,仿佛他醒来不过是为了再次睡去。
唯一让杜雪飞心里平衡的是,龙曜天是最惨的一个,议和的事情要忙,洛辰发来的奏折要批,龙刑天的情况想知道却不敢靠近。不止一次,杜雪飞撞见龙曜天矗立在龙刑天的帐篷门口。
明天见过楚国大将,互相签订条约就可以返回洛辰。洛辰等待的又是什么呢?自从清玄帝去世,掌管国政的是龙曜天和龙刑天,他们二人要如何解决在他们各自背后涌动的势力所引起的问题呢?
撇开是非独善其身吗?杜雪飞舒展了眉头,换上冷漠的神情,果然还是做了这样的决定。如果慕情不死,如果慕情不死。。。。。。悲痛在他的心头浸染开来。慕情不过像那些曾经开放的花,曾经装点过浮世,曾经而已。
没有眼泪是不是代表不悲伤?杜雪飞说不出来,情难抑,泪却无。
见到清醒的龙刑天,是在傍晚时刻,原本想出去散心却碰上了首次外出的龙刑天。龙刑天病容稍退,躺在长草里,右手半撑着头,侧身看着夕阳,白色衣衫上映照出一身暖色来,让他周身添几分生气。
察觉到有人,龙刑天微微转过头,复又恢复原样。
杜雪飞停在两丈外,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龙刑天的情形,那时候只是在远远的宫门尽头,望见龙刑天从内宫向外宫走,冷淡的英俊面容上,没有任何可以揣摩出的情感流露,一双眼眸似乎什么也没看,却什么都注意到了,相距遥远的杜雪飞分明感受到他匆忙一瞥遗落的犀利。那种疏远感,是贵者与生俱来的威严与气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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