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几月,这些新生的枝叶又将凋零。
参商明灭不过一瞬之间,又有什么是永恒不变?
恰似这个穷兵黩武的宋室江山,谁又知道,已至末路的政局何时又会风起云涌!
府衙大门远远在望,诸葛神候正想放下轿帘,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也正向神候府走去。
诸葛神候唤道:“铁手!”
前行的人影定住,转身,对诸葛神候恭敬行礼。
诸葛神候下得软轿,走到铁手身旁。
连云的日子令这个爱徒的脸上添了几分沧桑,却没有抹去他眼中的坚毅和沉稳。
诸葛神候道:“回来了?”
铁手答道:“是,世叔,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跟我回府。”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诸葛神候伸手在铁手的肩头拍了拍,向府门走去。
铁手跟在诸葛神候的身后,追了几步,道:“世叔,有一件事想告诉世叔。”
诸葛神候回头问道:“什么事?”
铁手道:“顾惜朝走了。”
诸葛神候停下脚步,叹道:“那个人终究还是又入了江湖!”
铁手接道:“世叔…”
诸葛神候抬手示意铁手,道:“你回来的正好,现在有个要紧的案子,你先随我去翻阅一下卷宗,然后我把线索讲与你听。看来,少不得要你去帮戚少商了!”
铁手道:“可是,顾惜朝…”
诸葛神候淡淡道:“人若心中还有牵挂,必定无法远离江湖是非。让他去走这一趟,未必不是好事!”
铁手离京已有两日,一路上他不断回想诸葛神候与他讲的有关琉璃盏失窃的来龙去脉,却始终无法凑出一个大概。
听神候所言,沿着使团出访的路线,戚少商已查至京兆,种种疑团似乎都与西夏邪教有所牵连。而追命已将杀人案的结案公事交与了冷血,全力追踪琉璃盏的下落,应该马上可以传来讯息。
在河南前往京兆的半途,铁手如期收到了追命的飞鸽传书。
展开短笺,追命清隽洒脱的字迹跃然纸上:二师兄,世叔说你已回。江南杀人案暂告一段落,我亦领世叔之命,不日将与你们会合,协助你与戚少商共侦此案。现已追查到的线索有以下几条。西天目,禅源寺……
东、西天目山,峰顶处各有一池,左右相望,形如天眼,故名“天目”。而西天目山更因其林木繁茂,素有“天目千重秀,林木十里深”之说。
随石阶栈道一路而上,幽谷清溪,苍山翠竹,更有如廊柱般的巨型柳杉遮天蔽日,无论晴天雨季,氤氲湿气始终在山间弥漫成数道白烟,袅袅而起。
溪流尽处,名刹“禅源寺”隐没在大树华盖之下。
寺内,一株直冲入云霄的银杏古树之下,一黄袍老僧盘膝而坐,一白衣青年倚树而立。
黄袍老僧手中提着的紫砂壶里,山泉水已被烧的滚烫。
提腕,缓缓将水烫过每一只茶盏。
片刻,黄袍老僧拈起一只细长的茶盏,倒入青碧的茶水,递与白衣青年,淡淡笑道:“崔施主,请!”
追命接过茶盏,喝了一口,一种清爽甘醇的味道溢满口中,随即沁入心间,令人心旷神怡。
追命赞道:“果然好茶!”
黄袍老僧继续烫着茶盏,垂目道:“老衲也就只有这一个嗜好,让崔施主见笑了!”
追命摇头,说道:“枯茶大师过谦了!”
枯茶抬眼望向古树边潇洒而立的青年,温润眼光里透着一抹慧颉。
“崔施主真是心思缜密,只有这一丝线索居然也能查到老纳这儿。出家人不打诳语,今日三盏茶之内,崔施主无论问什么,老纳知无不言!”
追命听闻枯茶之言,放下了茶盏,立直身子,正色道:“多谢大师!追命今日所来,正是为了琉璃盏。敢问大师,那琉璃盏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枯茶眼色一黯,示意追命坐下,缓缓说道:“崔施主,此事说来话长,老纳还要从头讲起!”
“不知崔施主可有听闻江湖之中有一个门派,叫拈花门?”
“曾有耳闻。不过此门派中的门人甚少在江湖上走动,只是听说都是一些苦修的僧人。”
“崔施主的追踪术天下一绝,果然不仅仅是传闻。不错,如今在江湖之中走动的行脚僧,十之八九都是拈花门人。”
“难道枯茶大师也是拈花门中之人?”
枯茶淡淡笑着,避而不答,将紫砂壶再次搁在了石制小炉上,才说道:“少年时也曾四方行走,苦参佛法,老了,就在此安身静修。”
追命看着枯茶专注的洗着第一道茶盏,老僧脸上深深蜿蜒的岁月痕迹;沉积着参破红尘的恬静。
枯茶又道:“北宋建国初年,这些行脚僧人就已经分散于辽,西夏,吐蕃,大理等边境之地,志在向异族人传授汉人的文化习俗。其中,亦不乏忠君护主的高僧。大宋的江山得以长久安宁,有一分源于这些苦修僧不遗余力地以佛法的慈悲渡化异族与汉人之间的矛盾。”
听到这里,追命不禁动容:“江湖传闻只是说拈花门的僧人在各番边境传授佛法,没想到还有如此深意!”
“皇室昏庸,宦官逢迎,权相一手遮天。烽火一起,国家衰亡,流离的永远只是寻常百姓!”
说着话的枯茶,眼里流露出深深的忧色,仿若山间浓密而化不开的烟雾。
追命略一沉默,枯茶的第二道茶已经烫好,一盏新茶就交到了他的手上。
追命问道:“大师,这些与琉璃盏又有什么关系?”
枯茶收回心神,道:“琉璃盏里藏着的秘密就与拈花门有关。”
“是什么?”不知为何,追命在问此话时,心里隐隐有了一丝不安。
“是一份细作(密探)的名单!所有在各番为大宋刺探军情和政况的细作名单。”
追命在一瞬间心口一凛,掌心因为紧握手中的茶盏而嗑着生疼,道:“难道,拈花门人是与这些细作一样,为皇室所用?”
枯茶摇了摇头,道:“拈花门中的僧人并非为皇室所用,而是自愿为这些隐藏各番的细作们传递讯息回汴京。”
“传给谁?”追命又问。
枯茶叹气道:“京中势力纷繁,却大多各有私心或忌讳。但在军中,还有几个为了大宋愿意抛却大好头颅的将领,这些细作也大多出自军中!”
山风袭来,带起追命肩头密密的长发随风舞动。
而枯茶手中,紫砂壶里的水已经开始烫第三道茶。
追命只觉得这第三道茶尝着,不知何时竟有了一丝苦意。于是继续问道:“大师,那琉璃盏又为何会到了皇上的手中?”
枯茶道:“这份名单因要传回中原,拈花门人才一直在寻找一个妥善的方法。正巧从丝绸古道有一队僧侣要途经中土,门中一位高僧就施计将名单藏于那队僧侣奉着的佛之重宝琉璃盏之中。不料,秦州通判为了自己的仕途,半路劫杀了护宝的僧侣,抢夺佛宝献给了本就喜欢珍异玩物的徽宗,又被徽宗以礼赠与吐蕃。”
追命接口道:“因而,如若被吐蕃知晓此中秘密,一场杀戮在所难免。”
枯茶点头认同。
追命继续问道:“那么,大师可知现今琉璃盏又在何处?”
“因为事出突然,拈花门中的僧人一时措手不及。他们原本想在使团出发前偷梁换柱,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佛宝盗出。只是,徽宗对琉璃盏保护甚严,无法下手。于是,又想在半路设计夺回。不料…”
追命不解枯茶为何话说一半突然停了下来,问道:“大师?”
枯茶叹道:“世间万物无不相生相克!崔施主知道九邪鬼宫吗?”
追命的脑筋迅速地转了一转,道:“是西夏教派?为西夏王所用的古老教派,已有百来年头的那个九邪教吗?”
枯茶道:“不错!西夏虽不像辽邦明着侵宋,却也是对大宋江山垂涎不已,狼子野心,历历在目。所以拈花门的所作所为成了西夏王的眼中钉,肉里刺。百年来,九邪鬼宫一直是拈花门唯一的对手。”
追命想到戚少商传来的消息,似乎就有提到与九邪鬼宫的人交过手。心思一转,道:“如果猜的不错,琉璃盏应该是在九邪鬼宫的人手里!”
石制小炉中的火已然熄了,三盏茶已经喝完。
追命对枯茶大师行礼道:“多谢大师今日的一番相谈,追命这就速回六扇门!”
枯茶只觉身边白影一闪,追命的人影已去了百米之外。
银杏青碧的枝叶迎风起舞,待到秋日,又是怎样一派金黄颜色。
双手合十,枯茶口诵着佛号,喃喃道:“希望施主早日将琉璃盏寻回,不至生灵涂炭。”
第 六 章
戚少商倚在门边,看着赶集的人来来往往。
关中民风淳朴,本地人的性情爽直豪迈,地方又接壤边境,时有风沙肆虐,往来行人的衣着自然比不上东南福地的精致繁复。
猛然想到顾惜朝为什么要穿烟色灰衣了,那抹春江之水般颜色的青,在黄土红砖之下,着实显眼了些。
耳内听闻到一声辽远的啸鸣,抬头观望,小黑雕展翅飞掠过苍穹,却始终只是在原地盘旋,不时地低叫一声。
戚少商不禁起疑,这只小雕显然是传讯之用,难道是子雁屈仍在附近?可是视线所及之处,人潮熙攘,一派繁荣,并无异常。
只是戚少商的心里却起了一丝异样,回想自己这一路上查寻的有关于琉璃盏密案的线索,重重迷雾,似乎有着骤雨欲来山风满楼的味道。
戚少商正想得出神,门旁有个人影已然与他擦身而过,径直向前走去的背影换上了令戚少商眼熟的青衫。
迈出店铺门口,顾惜朝竟然发现,伫立在砖石台阶上的戚少商紧蹙着双眉,正在发呆,连自己从他身边走过都没回神。
似乎也是听闻到了空中小雕的啸鸣,顾惜朝后仰起头,望向高处一直盘旋着的黑点。
曲折的墨发在夹带着细尘的风中,丝丝缕缕地荡了开去,有几缕被吹起遮住了眼睛。
顾惜朝透过发丝间的缝隙专注地看着时高时低变幻着的黑点,那应该也是一只被人驯养着传讯的雕儿,不自禁地就微抬了手臂,转念又一想,微风早已不在。
眼中黯然神色一闪而过,顾惜朝往前又走了几步。
戚少商回过神来,眼前的人已经去了十几步之遥。正当思量着是和顾惜朝就此别过还是同路而行时,讶然发现到空中的小雕一个俯冲,低低避过屋脊,向顾惜朝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