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不上几步,有个人疯疯癫癫迎头撞过来,险险撞我个趔趄,他手里红纸散了一地,我忙替他拾起,想道声对不住,他却跟走了魂儿一般,连哭带笑地一路往前奔去了,那红录也不要了。我望着他背影摇头啧啧,这情形在街上见怪不怪,没得说,又一个被这科举吸了魂儿去的。看那样子,已是疯了半成了。
手里倒还捏着那几张纸,往上溜了几眼,好事,省了我银钱,这从一名到末元,都尽数在这几张纸上了。再看一眼,我大愣,仰起头来,狂笑三声。
孟秋白呀孟秋白,这该算你输还算你赢?想不到我夏无忌大名高居榜首,可是……那只狐狸居然真真中了个第三名!
那中间夹着个什么名字,我全然不管,眼珠子在上下两个名上转了半天,把那几张随手一抛,捏着这红录兴冲冲便往家奔。
好了好了,这下总算跟玉奴交待得过了。
一路走一路笑,思想自己跟那刚才发了疯的也没什么两样,管他。
到了家,才知道这事情到了个名利头上,比那风儿传信还要快;人若沾上了个攀高枝儿的机缘,来捧脚的比那苍蝇还繁,我这还没理顺头绪,正忙忙找孟狐狸秋后算帐时,门口外锣鼓喧天,屋里屋外已被来报信的看热闹的塞了个扎实成堆。左一声道喜,右一声沾光,一张张喜气洋洋的脸孔在面前晃得我头晕。我在洛阳无亲无友,僻居此地,除了玉奴孟秋白,没见过第二个人影儿,这一会子从哪里钻出来这一众十八杆子也打不着的亲朋好友?
百忙中有人递进一张帖来,竟然是媒婆上门来提亲。我昏头涨脑正要捏巴捏巴揉了,那边又塞过来一张,一起揉……等等,这帖名字看着怎么这般眼熟?
唐小山!
唐府离这里还真是远,我被那群童仆掇弄上了轿,还有些晕乎乎的。一颠一颠也不知走了多少程,到外面终于有人喊到府下轿时,我脑中已清醒了半晌。我怎么便迷迷糊糊跟着来了这男人府上?怕只是当时被那一堆人弄得晕头涨脑了,借轿上台,脱了身再说。没想到就跃到这贼船上来了。
别说,到底是京城气象。唐小山一个小小吏部主事,竟也住得起这等高堂敞院。轿子三兜两转,在里进一处小院里落了脚,我在轿帘里悄悄窥视,牢记了那出门的路径。到得屋里,却不是书房,中间一张雕龙着凤镶寿桃嵌牙饰的紫檀木床,两幅帷帐全拉开,勾了玉带钩,叠了红绡锦被,铺了软巾香枕,旁边花梨木的案,青花缠枝牡丹瓶上插了鲜艳的碧月桃,铜博炉里还吐着绵绵龙涎香,这是什么所在?我转了一圈,这姓唐的果然不地道!心里有些悔,但想这青天白日的,他总不成便做出什么不开眼的勾当来?
正打磨磨转,背后一声笑,门帘子掀开,那人满面春风走了进来。
自茶坊一见,我还没细打量过他脸。老实说这人长得倒不算难看,白净面皮细长眼儿,五官也算端正,只两眼眯了细细瞧人,却让人看了着实不舒服。他想是刚刚下了值回来,那身绿油油的官袍还不曾得脱,就手拱了拱,“公子肯光临寒舍当真是蓬荜生辉啊哈哈”。
有没有搞错?我又没拿那元珠修炼得通体透亮,生的什么辉?
“怎么令弟没跟了公子来?这群下人做事,便是这般不牢靠。”
什么令弟?
“上次令弟来时,向我提及,在下不孚所望,公子今番荣登榜首,同喜,同喜啊。”
还有上次?这人在说什么东西?
“公子?夏公子?”
他张起五指在我面前晃了晃,我缓过神来。
“唐大人,在下从不曾有什么弟弟。”
“啊?”
“你说的那人是谁?”
“唔……”
“还有这荣登榜首,是怎么一回事?”
“……”
他眯了眼睛看我,忽然那目光变得意味深长。看得我毛骨悚然,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唐大人?”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心里乱糟糟一把,他却不似方才着急了,悠悠然绕我兜了圈儿。
站定了,慢慢说道:“既如此,夏公子,咱们明人不必说暗话。自上次茶坊偶遇,在下对公子和……公子相伴之人委实倾慕的紧……”
呃……我闭眼,早知道这人不怀好意。
“玉郎想是没与公子说过,我与他其实已相交甚笃,只是上一回之后,再无缘相见,在下甚以为憾,只是今日见到了公子,也是一样的……”
他眼睛愈发眯得细长了,那贪婪索求之色却全不加掩饰,我看得真切,心里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脑中不可遏抑地想起给孟秋白魅惑那日见过的虚像幻景。玉郎,玉郎……玉奴,我心里火烧一样。直想离了这个牢笼样的小房间,快快回家找玉奴问个明白。
“夏公子,急什么!”他张了双臂,往我身前一拦,“我既许了玉郎的话,今日公子已经高中,难道便这般轻易脱手?”
这竟是明着赤祼祼跟我索要好处来了。莫说我不知他到底做了甚古怪事,便是知道,他想跟我来这等交易,做梦去吧。
“唐大人!”我挤了笑对他道:“今日之前,无忌只跟大人一面之缘,考场上亦是呕心沥血作得文章,想不到这中间还有许多奥妙。此事须得回家问明了玉郎才好说话。今日先告辞了,改日再来拜访。”
他嘿然冷笑:“夏公子,你虽然文采风流,可是那科场之上人才济济,要拔得头筹也在所不易,在下为了成全公子,可是冒了掉脑袋的大险呢。现下好不容易请得公子上门,择日不如撞日,何必改那无定之期?”
我心里大骂,跟玉奴厮混了这数月,我全不知世风改易至此,什么妖邪外道都肯跑出来现世。这等没品没人缘急色鬼的求欢,我倒是多年来头一回见。
好,我倒不必急着走了。回转身,上下打量他,忽然勾了唇一笑:
“唐大人,你也太急了。难不成,你就穿着这一身官袍跟我……”我把话留了余地,噙了笑,朝他上下一打量,话尽在不言中。
这个蠢才果然作出恍然大悟状,退后扯了玉带,扒了外袍,小心翼翼叠放在旁边案上。
上前就来抱我:“无忌,想不到你这样知情识趣,不枉我觊觎这么久,拼了命地抬举你……”
“哎!”我伸手抵住他拱上来的嘴巴,把头偏开。
“嗯?”他愣了一愣,嘿嘿笑起来:“无忌,良宵苦短,你就别再玩这些花样了。”
他……他的嘴巴怎么那么臭?我抑住恶心看他那副嘴脸,冷笑道:
“唐大人,你是不是误会了?我原想说,等你把这绿袍换成紫袍,再来找我吧。唐大人想成什么了?”
他一怔,一颗猪头腾地涨成紫茄子。
啧啧,这人居然也知道脸红?!
“夏无忌!”他恶狠狠地沉了脸说:“你不要欺本官官小,就以为奈何不得了你!我既万全得了你,也毁得了你。今日你便是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不要不识抬举!”
这头猪,他当我是遭恶霸调戏的良家妇女?
我忽然抬头,指半空道:“唐大人,你头上面那是什么东西?”
他迟疑了一息,还是忍不住抬头往上看。我手里早捏过柜顶上的花瓶,自上而下盖下来。他连哼也没哼一声,像一条蛐蟮,翻了白眼便委在我面前。
“笨蛋!举头三尺有神明,这个都不懂!”我整整衣衫,从他身上横跨过去。
走出门去,在外面侍候的童仆见我先出来,都不胜惊奇。我若无其事道:“你们大人在休息,嘱你们不要打扰,一个时辰后进去侍候。”说罢,扬扬告辞。
那伙童仆笑得好不暧昧,随他们去吧。我打他那一下不重,等他自己痛醒过来,我早到家门了。让这帮人听他发作去!到那时才知道谁笑得好看。
出了唐府,一路只啐晦气。我也不敢回了槐荫下老宅,怕那伙人来痴缠。在门外遥遥地看着,待门口三三五五来拜访的人都渐渐不见了影儿,我先去找孟秋白,那狐狸竟不在。团团找了一圈,踪影全无,呆了半晌,只得回去自己关了门,闭了户,生怕再有人来扰。
细思量这一连串的事,想得不胜头痛。我就是个傻子,现下也想得出来是怎么一回事。我不信玉奴肯背了我去找那姓唐的。我要那功名作甚?难道他真指望我去拿个状元头名回来,于他又有什么意思?可是唐小山那些话说得有鼻有眼,再想那日玉奴跟孟秋白说过的那些云遮雾障的话,我愈觉千头万绪,想得我头大如斗,想不明白,也不想了,单等晚上见了狐狸再说。
我六神无主地坐等,却直等到月上中天也不见他来。
莫非,莫非,是玉奴出了什么事情?
我心里揣了一把乱麻,出门张望半日,徘徊半日,再回来枯坐半日,等得都快睡着了,也没见他人影。心底不由地着慌。倘若玉奴真有什么不测,黑灯瞎火,那荒山野岭我连去处都不晓得,要找又往何处找去?那狐狸害了我们不下一遭,该死,我怎么就这么轻易信他?
“呆子,我只一时不来,便这样腹诽我,你的良心坏了!”
死狐狸大剌剌地突然现身,倒把我吓了半死。
“孟秋白,你来得正好,快带我去……”
“去见玉奴是不是?今晚不要指望了。我知你去见过了唐小山。”狐狸嘴巴快,截住了不要我说话。
我怔住,瞠目望他,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孟秋白笑眯眯凑近了道:“呆子,你若这么信不过他,不如将他让了给我如何?反正我是不在乎的。”
“你……休想!”死狐狸说得我脸腾得烧起来,心头却也火起,。他既看得我心思透透,明指我在胡乱怀疑玉奴,那当日他给我看的却是什么?若不是那个引子,何至于我时不时地吃些没来由的干醋?
“那不过是些虚像,为引你入来着,想不到你个笨蛋,一直念念不忘。”狐狸恬不知耻地笑。
虚……虚像?我大张了口,这一日的六神无主总算有了点着落。心里不知道是欢喜还是别的什么,这狐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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