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和人-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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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和人-王火- 第1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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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家霆在“六国饭店”门口报摊上买了报纸,边走边看。上楼走进了房,将报纸递给童霜威时,高兴得脚步轻快地说:“好消息!台 儿庄打了大胜仗!”
说完,他收拾书本,背上书包,向正在看报的童霜威说:“爸爸,我走了。”话声刚落,人就走出了房门,去湾仔黄先生开办的补习学校 里去了。童霜威坐在靠近阳台的小沙发上看着报纸。报上的大标题是:《台儿庄大会战胜利结束,我军杀伤敌寇数千人》。
自从上海沦陷撤退后,简直见不到这样的打胜仗的好消息了。童霜威读着报,郁闷的心情稍稍开朗。这一向来,生活平淡,冯村仍无信来 ,使他挂念。他谢绝了季尚铭的数次宴请,喜欢独自孤单地散步。自从方丽清离开他后,他长时间被一种寂寞、孤僻、烦躁的心情所苦恼。方 丽清嘀嘀咕咕,经常闹着要回上海。终于,在三月底时,毅然决然地买了英国“加拿大皇后号”邮轮的二等舱票回上海了。她走,童霜威带着 家霆送她。“加拿大皇后号”是一艘乳白色的豪华大邮轮。二等舱里设备华丽。分别时,童霜威在码头上对方丽清说:“我是不能回上海的! 那里双方都常常暗杀人。这仗也很难说还要打多久。你回去以后,住上一段,还是再回香港来吧!我想,找个地方租点房子搬出‘六国饭店’ ,可以节约一些。你来,我们雇个广东大姐,把家安排得像样些。”
方丽清板着脸,好像有那么一点儿难过,又好像因为能回上海而克制住心头的喜悦,最后终于勉强应了一声:“呣!”
她走了!童霜威预感到她是不会轻易回来的。把她送走,童霜威心里空落落的,感到精神上的安慰和享受,一点也没有。
战前,上海离南京近。方丽清回了上海都不想回来。现在,卜海和香港之间,坐几万吨的大邮船要两天两夜飘洋过海才到达;如果坐太古 、怡和的那种几千吨的轮船,要在风浪中颠簸三四天或五六天才到达。来去一趟颇不容易。看方丽清临走时的尴尬表情,谁知她会不会回来呢 ?
报上关于台儿庄大会战的消息,使童霜威读了高兴。战局似乎有了点转机。自从南京沦陷后,他感到日本有点得意忘形,似乎以为中日战 争可以速战速决了。所以,一月里日本首相近卫公开宣称:“不以国民政府为(谈判)对手”,并且要求日本全国总动员。这下,他觉得,日本 该被杀杀骄气了吧?
看完台儿庄大捷的消息后,他又浏览起报上的其他新闻来了。报上继续刊登了国民党临时全国代表大会在武汉开幕后的有关报导。会上, 选举老蒋为国民党总裁,汪精卫为副总裁,通过了《抗战建国纲领》,议决成立“三民主义青年团”,并公布了蒋介石颁布取消小组织的命令 :“嗣后本党以内,再不得有所谓派别小组织,举凡以前种种小组织,应一律取消。”谢元嵩那天说的消息差不多全部兑现了。童霜威却不禁 想:总裁总裁!这以后权力更集中了!所谓取消小组织,说穿了,是自己的派别和组织要来取消其他的派别组织。政治手腕啊,真是比老子的 《道德经》还玄妙的东西!
他喝着茶,慢悠悠地看着报,忽然想:方丽清到上海去了,我难道永远待在香港吗?不,看来我还是应当到武汉、重庆去。我在这里,孤 独而寂寞,也被武汉和重庆遗忘。对于抗战,总不是一种积极热情的态度吧?人们会以为我消极,会以为我是主和的或者是亲日的。他们可以 乱加猜测,也可以乱加指责。在香港的惟一好处不过是平安和安定,像海外寓公似的不会受到空袭的威胁和伤害。是否得不偿失呢?我实际是 在赋闲。长此以往,心情历落,处境尴尬,奈何?奈何?
想着想着,他站起身来,捧着茶杯踱着方步,下意识地吟起诗来:“……故乡今年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
吟着吟着,忽听有人“剥剥”敲门。
童霜威说:“请进!”
门开了,穿白衣的年轻仆欧,手拿一个精致的烫金大红信封,说:“送请帖的人在下边,等着回示,说十点钟派车来接。”他走过来双手 递上请帖。
童霜威接过大红信封,抽出请柬,坐在沙发上一看,原来是季尚铭送来的,请柬写的是:
敬择于今日(四月九日)中午十二时,在山光道鄙寓特备猴
脑宴恭请
台驾洁樽候教此呈
童霜威秘书长
弟季尚
铭谨拜
民国二十七年四月九日边上,又有两行蝇头小楷,看来是季尚铭的亲笔,写的是:“秘书长:多日不见,十分 想念。今日猴脑宴,务请拨冗赏光,否则,小弟惟有亲来邀约矣!尚铭顿首。”请柬上,猴脑宴三个字是用金粉写的,闪闪发亮,耀眼醒目。 童霜威看着这张特殊的请柬,明白定是一次不寻常的宴会。“猴脑宴”,是什么样的呢?他知道,广东人吃猴子。所谓“吃猴子”,实际并不 吃猴肉,吃的是猴脑。那么,“猴脑宴”自然是请吃猴脑的宴会了。在香港,请吃“猴脑宴”,自然也是不同于一般通常的宴会,那么,能不 去吗?
自从方丽清回上海后,童霜威谢绝过季尚铭好几次邀请,主要是因为心情不好,又觉得老是去人家公馆里吃喝,有点难堪。加上同谢元嵩 谈过那次话后,感到对季尚铭和他公馆里一些座上客太不了解,不想去卷入什么复杂的漩涡中去。不说别的,拿新闻记者张洪池来说吧,就是 个可怕的人。“君子之交淡如水”,怕与张洪池之流相交,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推说“身体不适”, 或推说“有事不能前来”,回绝了。但今天的请柬上约定中午吃“猴脑宴”,季尚铭又如此周到恳切,童霜威觉得不宜再拒绝。“猴脑宴”也 有吸引力,就点点头,对仆欧说:“行,你告诉送请帖的,我一定去!让车子十点多钟来接。”
仆欧应声走后,童霜威将请柬又看了一遍,起身踱了几圈,决定留张字条给家霆,告诉儿子自己到季尚铭家吃饭,叫家霆自己去楼下餐厅 里吃包饭。用毛笔写完条子,放在桌上,去盥洗间拿起蓝色吉利剃刀刮了胡子,又换上了干净的白衬衫,打上了一条淡褐绿色条花的领带,穿 上了一套深灰色的“司泡铁克斯”西装,作好了去山光道季尚铭公馆赴宴的准备。
多天以来,心情第一次这么好。是因为报上有了打胜仗的好消息?是因为季尚铭郑重其事地请吃“猴脑宴”?是因为自己先一会儿突然萌 发了再去武汉或重庆的念头,似乎思想上有了一条新的出路?。……也许都是原因,但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反正,此刻,刮光了胡髭,换上了 洁净笔挺的衣服,对着镜子,他感到自己仪表堂堂,肥胖壮实的身躯充满了活力,身上很轻松。沉郁、气闷、难过的心情,一下子被排遣到九 霄云外去了。
十点多钟时,季尚铭的黑色流线型轿车,准时来到。童霜威穿上人字呢夹大衣,戴上灰色兔子呢礼帽,下楼上车,到山光道去。照例是在 华丽的大厅门口,季尚铭彬彬有礼地迎接着童霜威。只不过,今天他执礼更恭,也更亲热。
季尚铭见面拱手说:“童秘书长,今天你是猴脑宴的主客,猴脑的第一匙,请你品尝!”说罢,同童霜威热烈握手,请童霜威到客厅里去 。照例,在弥漫着烟味、檀香味、脂粉香的华丽大厅里,童霜威脱下深灰人字呢大衣交给一个广东大姐挂在门首衣架上,看见那批老熟人:步 履蹒跚、大腹便便、眼泡浮肿叼着烟斗的萧隆吉,干瘦颀长、沉默寡言的谌有谊,个儿矮小、头顶牛山濯濯、戴金丝眼镜有学者风的高无量, 眼神老像在生气、头发很长的中央社记者张洪池,丰满妖艳的大麦,娇小活泼的小麦,都在大厅中央的圆桌上打“沙蟹”。人堆中,惟有一个 陌生的西装客:个儿矮壮,一张刮得很干净的胡根发青的白净脸使人感到阴冷,眼神凌厉,虽只三十多岁光景,但头发稀疏、腰板挺直。童霜 威以前没有见过他。他虽在玩牌,童霜威进来时,他在伸颈张望,两眼射出一种寒冷锋利的光。那些熟人们,见了童霜威,都热情招手,有的 点头,有的起立,有的招呼一声。
童霜威不禁笑着对季尚铭说:“尚铭兄真有孟尝君之风,高朋满座!座上总是客常满!……”
季尚铭笑着说:“哪里哪里!”陪着童霜威走过来,指着站起来的陌生人,说:“童秘书长,给你介绍一下,我的一位老朋友──何之蓝 先生,是位专门在缅甸经营宝石生意的商界泰斗!”说着,又给那个叫作何之蓝的人介绍:“这位是我说过的童霜威童秘书长!”
童霜威同名叫何之蓝的陌生人握手。见何之蓝气度不凡,十分谦恭,满面是笑。何之蓝的手细腻绵软,是那种养尊处优的人的手。握完手 ,童霜威说:“诸位请继续玩牌吧。”他周到地同所有在玩“沙蟹”的人都打了招呼。
季尚铭却笑着说:“我看,诸位再玩一会儿,可以停歇吃饭了。”说着,他陪童霜威在客厅沙发上坐下,一个漂亮的广东大姐照例来送茶 、敬烟,童霜威不想抽烟,摇手不吸,季尚铭忽然对童霜威说:“秘书长,我陪你先去看一看今天的‘醉美人’,你看如何?”
他说得风趣、神秘,童霜威不明白他说的“醉美人”指的是谁?微笑着说:“好呀好呀!”
季尚铭陪着童霜威由大厅走向餐厅,见通向餐厅旁的过道里,放着一只狭小的高度与桌子相仿的木笼。木笼下装有可以滚动的小铁轮,木 笼里面囚着一只大弥猴。木笼狭长,正好卡住整个猴子的身体,猴子只能站着不能蹲坐。猴头卡在囚笼上边。猴子脑袋上的毛已经剃得精光, 猴子的脸孔通红,耷拉着多皱的眼皮。近前就闻到一股酒味,猴子闭着眼,腮如桃花,像沉睡一般。季尚铭笑着用手指指说:“童秘书长,看 到了吧?我们的‘醉美人’正像史湘云醉卧着哩!今天吃两只姐妹猴,这是姐姐,成了‘醉美人’了!还有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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