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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知怀南敬陈
民国二十七年六月十日
童霜威读完这封语气沾沾自喜的信,想:混账!这不是请君人瓮吗?汉奸能干得的吗?这个江怀南呀!……他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和气恼 。回想起在安徽南陵县时的情况,从当时王汉亭的谈话中,他感到王汉亭做汉奸是很自然的。江怀南在那时,并没有什么表露,可是现在竟也 做汉奸了,真是从何说起?
他的心情十分复杂,简直像喝了烧酒又吃了钻天椒,火烧火燎。实在想不到啊!中日交战,从“七七”卢沟桥事变算起,打了还不到一年 ,汉奸竟出了那么多!各地都有日本人操纵汉奸组织的“维持会”。北方、南方也都成立了日本牵线的汉奸傀儡伪政权。真令人浩叹!江怀南 是个聪明人,竟毅然走上了这条死道,是对抗战完全丧失了信心?抑是出于对国民政府不满?还是急功近利想在这乱世捞上一把?看来,这一 切都有啊!可气的是他自己做了汉奸,又想拉我也下茅屎坑!岂不糊涂!
童霜威一时激动,真想立刻提笔写封复信,将江怀南大骂一顿。冷静一想:也不必如此!人各有志,江怀南既已无耻当了汉奸,何必同他 再通信来往?随他去吧!把江怀南的信朝桌上一丢,心里仍不免有几分为江怀南惋惜,觉得聪明人也有鬼迷心窍的时候,江怀南这样堕落实在 不该。他呆呆愣坐了一会,又不禁勾起了对南京潇湘路的怀念,忍不住又将江怀南的来信取过来重新看了一遍。
正看着时,听见房外甬道里有人“笃笃”敲门,二房东太太已去开门,在用广东话问“嗨冰个”了。又似乎隐约听到外边的来客说了一声 :“找童先生……”接着,是二房东太太用广东官话高声招呼:“童先生,有客人啦!”然后是开门声响。
童霜威趿着拖鞋走出房去,见二房东太太身边站着一个穿件古铜色长衫的中年人,中等身材,手执两份卷着的报纸。啊!真想不到啊,是 柳忠华!他那一头干燥粗硬似乎永远梳不整齐的黑发,那两只与柳苇完全相像的眼睛,那额头宽广的脸上收敛着仍有所表露的傲气和锐气,仍 和从前一样。啊!他也到香港来了!竟会在此时此地出现在面前,是怎么回事呢?
只见柳忠华叫了一声:“姐夫!”微笑着走上前来。童霜威发现柳忠华的脸色比在汉口见面时好得多了,连额上和眼角的皱纹也似乎比在 汉口见面时淡了。童霜威惊讶地伸出手来同他紧握,说:“啊,是你,忠华!”他握着柳忠华的手陪柳忠华到房里,让他在一张椅子上坐下, 心里忽然涌起一种异样的感情:是对柳苇的悼念?还是对往事的感叹?他说不清。而且,也感到有那么一点惭愧。惭愧的是在香港见到柳忠华 。他记得很清楚,在汉口同柳忠华见面时,柳忠华说过一番关于选择的理论,自己却选择到香港来了。那次,柳忠华也说过:“以前,你自命 中间,实际是中间偏右!也许,现在,你可能算是一个国民党里的中间派!……我希望你……将来,能不做中间派,而做一个国民党的左派! ”那天的谈话,给他的印象也许终身难忘。柳忠华也到了香港,但他是一个共产党人,来到香港肯定是有什么工作任务来的。来得这么突然, 使童霜威在惊讶、惭愧与激动之中,搀杂了一种局促不安的情绪,以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是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又忙着给柳 忠华泡茶。
见童霜威在拿茶杯从罐子里撮茶叶泡茶,柳忠华自己提起热水瓶来冲水,说:“我是从黄祁那里知道的。”
“啊,你认识黄祁?”
“是呀,我在他那里还看到了家霆!”
“啊!”童霜威心里有点明白了,柳忠华同黄祁他们看来是一伙或是接近的人哪!冯村同他们又是什么关系呢?……他在柳忠华对面坐下 来,忽然带着感情说:“其实,现在可以让家霆知道你是他的亲舅舅了!”他拿起香烟筒给柳忠华拿烟吸。
“是呀!”柳忠华接过香烟筒点头,说,“早上,我已经向家霆自我介绍过了!起初,他很诧异,但他很快就相信了。他说,他的眼睛很 像我的眼睛。他听冯村说过,我的眼睛很像他妈妈。”说到这里,柳忠华将香烟筒放在桌上,说:“我现在尽量少吸烟了!监狱里的岁月,使 我得了肺气肿病,只好少吸烟了。”童霜威又沉浸到回忆的深井中去了,说:“唉,家霆这孩子,自从中日战争爆发到今天,短短不到一年时 间,可是起的变化很大,学习很用功,懂得了不少国家民族兴亡的事。看来,抗日战争倒是会使孩子走向成熟,产生强烈爱国思想的。”柳忠 华喝着茶点头,说:“是呀,愿这个孩子,能比我和他的妈妈幸福些。说实话,我是常挂念着姐姐的这个遗孤的。我希望他能受到较好的教育 ,长大能是一个有思想的人,能是一个对中华民族、对中国人民有点贡献的正直的人。”童霜威也喝着茶,坦率地说:“我对他关心很少,他 继母对他不够好。但是,过去冯村对他不错,他的小叔军威喜欢他。唉,可惜军威也许死在保卫南京的战斗中了。到了香港,应当感谢黄祁, 黄祁给他补习功课,对他很好。”柳忠华点头说:“姐夫,你对他的影响也不错。至少,我从他那里知道,你在他的印象中,是爱国的,是主 张抗日的。他有时向你要钱去为抗战献金,你总是满足他的。我听他谈到你拒绝了日本人要你给他们搭桥诱和的事,他很为你自豪哩!”
“是吗?”童霜威苦笑笑,指指桌上江怀南的来信,说,“忠华,你看看这封信吧!”
柳忠华把江怀南的信拿在手中,很快地读了一遍,摇头说:“啊,这个人我对他的名字有印象:吴江县的县长。去年,我出狱后住到了潇 湘路,有一夜,他也到了南京,在潇湘路住过一夜,只是没见面。不过,听冯村说,他是个贪官。现在,做汉奸了,真是可恶!”
童霜威深沉地说:“他居然想拉我也去南京呢!可是,你知道,我是绝不会选择去南京这条路的。”
柳忠华忍不住去香烟筒里抽出一支烟来,擦火柴吸着烟点头:“姐夫,我相信!要不,你也就不会把汉奸的信给我看了。”
童霜威叹口气说:“我也许如你所说的,仅仅不过是国民党里的一个中间派。但,我有民族气节。刚才你提到家霆,我想,我现在还不愿 意他长大了是个共产党。但使他从小懂得气节,懂得爱国,这点我还是寄予希望的。”
柳忠华“呣”了一声,表示相信这一点。
童霜威忽然问:“忠华,你们对当前的形势怎么看法?”
他这“你们”当然指的是共产党。
柳忠华从手执的那卷报纸里掏出一张来,说:“姐夫,听黄祁说,你最近常向他借些进步的报纸杂志在看。我这里有一份今天刚收到的从 汉口寄来的《新华日报》,你可以看看,这上面有两条很值得注意的新闻。你看这条,再看这条!”他用手指给童霜威看。
童霜威接过报纸,看那第一条新闻是:六月十四日,民族解放先锋队西北队部总队长李连璧被陕西三原县国民党部逮捕,并押解至西北警 备局军法处。同时,西安代表民意之刊物《救亡》,奉当局令停刊。
柳忠华在一边感慨地说:“国共合作,一致抗日,实际上,反共的事公开和暗中都在发生。大敌当前,这种做法徒然是令亲者痛仇者快! 但,积习难返啊!”他扬扬手里的香烟,苦笑笑说:“连戒烟,也不是一戒就能戒掉的哪!”
童霜威站起来用热水瓶给自己和柳忠华斟茶,又思绪重重地踱近窗口,从铁栏杆里向外呆呆凝望。山的上部聚着白雾,白茫茫的好似一片 云海。东北面的一片房屋,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特别明亮。他捧起茶杯喝着茶说:“从民国十六年清党到后来十年剿共,伤了的感情一时是弥 补不起来的。”茶太热,喝了使他出汗。
柳忠华吸着烟,说:“共产党主张合作抗日是诚恳的。我们反对磨擦!但过去有了血的经验,对于反共专家们,不能没有警惕!姐夫,你 再看看这一条!”他用手又指指另一条新闻。
新闻报道的是,由汉奸王克敏为首的伪华北临时政府与以梁鸿志为首的伪南京维新政府发出通电,通电是给中国国民党总裁蒋介石的,劝 蒋放弃抗战进行投降。电文说:“……回顾中国国民党自掌握政权以来,自信不坚,反复无常,西安一变,不惜引狼入室,公然联俄容共,实 行抗日,以致引起滔天之祸,演成今日危殆一发之局面。此实为稍具心肝者无不痛心者也。此次中日事变之发生,我等仍本多年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