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和人-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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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和人-王火- 第1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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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发现,近几天方丽清显得特别高兴,总是打扮得像朵鲜花,还兴致勃勃地独自打一把桃红色的杭州遮阳绸伞去先施公司和永安公司闲逛 ,买回来许多吃食、用品,还居然买了一件猞猁皮大衣回来。方丽清一点不了解他的苦恼与寂寞。昨夜,方丽清打完麻将回房,换了睡衣上床 后,他对她说:“丽清,我考虑再四,走是上策!上海万万住不得了!”
方丽清浑身散发着香水味,用手卷着头发套在发卷上,说:“你就不考虑考虑人家江怀南的好话?现在阿狗阿猫想发财想高升的都去了, 你这个本来有身价的人反倒像只老母鸡蹲在窝里,真没出息!”
童霜威像被火烫了:“汉奸我怎么能做?中国人要有骨气!”他摇着扇子,把扇子打得“啪啪”响。
方丽清鼻子里笑了一笑:“骨气多少钱一两?说来说去你总是在屋里孵豆芽!现在做人要讲究实惠!要有钞票赚!能实惠,有钞票,死人 也不要管!人家汪精卫,官比你大得多,他带了一大批人来,许多人本来的官职都比你大!人家不怕,就你怕!我觉得江怀南说的蛮有道理。 立荪也说,你是放着金元宝不拾,放着唐僧肉不吃!男子汉大丈夫胆小如鼠,太不合算!”她这一向,“合算”、“不合算”像口头禅。
童霜威的心被狠狠戳了一下,神经一阵痉挛,肚子也要气破,庸俗而无爱国观念的女人无理可喻,耐心扇着扇子说:“丽清,别的不谈了 。反正,我同你商量,你放我走!不要在经济上这样束缚我。我在上海无可作为,去到那边是可以有所作为的。”
方丽清撇撇嘴:“天晓得!难道那边有个大官等着你去做?难道那边有汽车洋房等着你去坐和住?要有那么好的事不早就兑现了,你为什 么还要回上海来?不就是因为在汉口在香港没人理睬你才回来的吗?现在再去,我看还是一样。去做瘪三受人冷落有什么好?要叫我说,你就 偏要在这里争口气,偏要想办法在这里做大官、发大财气气他们!”
“我回来主要是在香港有危险,你又在经济上卡我……”
“危险!你又要去干什么?”
“政治上的事你不懂!”童霜威浑身出汗。
方丽清瞪了他一眼:“我有什么不懂的?狼走天下吃肉,狗走天下吃屎!你不为我着想,也该照应照应立荪和江怀南他们嘛!他们都赞成 你出来争口气,当个靠山,难道他们都是屁事不懂的猪头三?立荪顶有眼光了,向来不做蚀本生意,听他的话错不了。江怀南也是个顶顶聪明 的人,不合算的事他不沾手。你不要自己发傻还以为人家是戆大!”
童霜威几乎是要哀求了,用手帕拭着汗,说:“让我走吧!去趟香港。原因早说过千百遍了。要是不答应我走,将来我倒霉你也要遭殃的 。你愿意跟我走就一起走,不愿意就暂留上海。我在香港或去重庆安排好了,马上接你去当官太太!”他有意把话说得俗气些,来迎合她。
方丽清默不作声,看上去是在思索。将发卷好,准备睡了,她忽然说:“好吧!要走也不要太急。蒸笼一样热的天,怎么上路?天凉快些 你要走就走好了!”她想起了自己同江怀南旧情复燃,突然说不出对童霜威有一种什么厌倦。将他送到外埠去倒也好,落得自由自在些。只是 江怀南既可爱又滑头,心里想的摸不准,也难驾驭,把童霜威放在身边,对江怀南还有点牵制和吸引的用处。决定拖他一拖,许诺到天凉后再 说。
见她态度起点变化了,童霜威有三分高兴,敲定地说:“好,那就依你这么定了!七月快过去了,八月快来了,九月秋风一起,我立刻走 !”
方丽清点点头,蚊子似的轻轻“唔”了一声。
今天一早,睡到九点钟起床。吃罢早点,方丽清约“小翠红”做伴去逛小花园昼经里一带买绣花鞋去了。三楼上的巧云同楼下的“老虎头 ”忽然吵起架来,吼骂成一片声。
“老虎头”在楼下高嚷:“……昨天是双日还是单日?……要勿要面孔?”
巧云在三楼也不让步:“有本事就不要吵闹!我又没有叫他来!有本事你叫他去呀!”
“老虎头”高骂:“你不要脸!”
巧云回骂:“你才不要脸呢!”
“你个狐狸精!”
“你个老虎头!”
以后就骂开了,什么难听骂什么。听到吵架声,仿佛能看到“老虎头”龇着牙,也仿佛能看到巧云用手在点点戳戳。巧云近来发了胖,雪 白的手圆鼓鼓的,手背上有四个洼洼的窝儿。
在方家,婆媳勃豁、姑嫂斗法的事不太表面化,方立荪的大小老婆吵架却是家常便饭。天,一早就热,使人烦躁。童霜威听了吵架,心里 更发躁,想:我真是同猪牛马羊这些畜生住在一起了。像什么话!心里明白这是方立荪昨夜在巧云处住宿的结果。这时,只听到方老太太站在 二楼的楼梯口用一种长辈的吆喝腔调高叫:“你们还有点管教没有?一早就吵吵吵,像什么名堂?还要脸皮不要?”
这一训,各打五十板,楼下和三楼的骂声停了。童霜威耳朵里清净点了,拿起一本《淮南子》想看,又没有心绪,看见桌上放着吃剩的稀 饭和几碟油汆果肉、炸豆瓣、火腿片等小菜,阿金尚未收去,忽然怀念起南京来了:战前,南京的吃出色,早点有所谓“四绝”,那就是回民 集中居住地区七家湾的清真馆子李荣兴的牛肉汤,物美价廉,别饶风味;乌衣巷附近武定桥下的包顺兴小笼包饺店的包饺,个儿小,皮儿薄, 卤子讲究;中华门内贵人坊清和园的荤素干丝,用小磨麻油调味,外加切碎的嫩姜丝,鲜美可口。此外,是门西殷高巷内三牌楼的烧饼,特别 酥脆,把火腿、香肠、大葱等材料拿去,可以代为加工。……想到这些,他自己也觉得好笑,实在也是闲居得无聊之至了。并非贪饕之徒,却 在想起吃的事儿来了。有点感触,不知不觉又想起了与南京有关的那些人和事,沧桑之情充塞心头,又闷闷来回踱起步来。
正踱着步,忽见“小娘娘”方丽明急匆匆拿了张名片进房了,说:“姐夫,楼下来了个客人,回他说你去香港了,他哈哈大笑,递了名片 ,说:‘我是他好朋友,以前来过,不必骗我。’你看怎么办?”
童霜威接过名片一看,是张布纹纸空白无头衔的名片,原来是谢元嵩。好呀!谢元嵩到底现在在干什么?他本是两广监察使,现在不知怎 么了?他一会儿去香港,一会儿又回上海。他本是汪系的人物,现在同汪精卫有没有关系?想到这些,心里警惕,但此刻心情寂寥,又想着九 月可以离开上海,心里既轻松悠闲又兴奋激动。谢元嵩来,倒急切想见面谈谈,既可了解外界形势,又可解除无聊、寂寞。人到他这种景况时 ,似乎特别需要友谊了。虽然觉得谢元嵩这人面似憨厚实际油滑,同他相交要提防吃亏,但觉得他还不是阴险毒辣之人,还不至于害我。不见 他也不合适,家霆与他儿子谢乐山有交往。此时他来叙叙极好,马上对“小娘娘”说:“请请请,快请他上来!”
“小娘娘”快步出房下楼去了。童霜威也整整衣扣出房去迎接,走到楼梯口,听见脚步声和谢元嵩的哈哈声,谢元嵩正由“小娘娘”陪着 上楼来了。
童霜威在楼梯口拱手,笑脸相迎说:“啊啊,元嵩兄,久不见面,想念得很哪!”
谢元嵩哈哈笑着上来,手执雪茄,说:“啸天兄,你藏龙卧虎在此,戒备森严。如果不是我心中有数,准被拒之门外了。哈哈,我也很想 念你啊!”
握手寒暄,一同进房。“小娘娘”送了泡的香片茶进来。童霜威见谢元嵩穿一套白哔叽西装,额上全是汗水,叫“小娘娘”去把楼下客堂 间里的华生电扇提来开了扇扇。两人推心置腹地谈了起来。
矮胖秃顶的谢元嵩气色非常好,满面红光,比在香港回来时胖了一些,走路蹒跚,笑起来显得带一种傻气。两只蛤蟆眼和一张蛤蟆嘴依然 给人一种憨厚迟钝的印象,开口问:“啸天兄,过得如何?心情和身体都不错吧?”
童霜威苦笑笑,说:“日前读陆放翁诗《记梦》,诗句曰:‘梦里都忘困晚途,纵横草疏论迁都。不知尽挽银河水,洗得平生习气无?’ ①)正好是我心情的写照哩!”
①陆放翁,即陆游,南宋爱国诗人。《记梦》诗表明他从南昌罢官以来境况之困苦,表达了关心国事的情怀。
谢元嵩大大咧咧地哈哈一笑,说:“书呆子!书呆子!”
童霜威禁不住开门见山,问:“重庆情况不知如何?”
谢元嵩头摇得像货郎鼓:“我是打打小麻将,国事管它娘!只知道那边日子不好过,国共闹磨擦,日机大轰炸。听说五三、五四两天,日 机丢的燃烧弹,毁屋二千多幢,炸死炸伤六七千人,真是呜呼哀哉!”
童霜威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问:“你这位两广监察使,听说又去了香港一次,目前忙些什么?”
谢元嵩摸火柴点燃熄灭了的雪茄,房里顿时布满了呛人的烟味,说:“我那有名无实的空头两广监察使早辞职了。于胡子②已经派了别人 在干。我今后,打算在上海长住。目前,正忙着寻找快乐。人生在世,快乐是不可少的。自己不找,快乐也不会降临。上海滩,快乐遍地都是 。愿要的人就有快乐!当然,像你这样深居简出做隐士,那恐怕就只有苦闷没有快乐了!”说完,哈哈笑了一阵。
②于胡子:指当时重庆国民党政府监察院长于右任。
童霜威也被他逗笑了。同谢元嵩在一起,这点倒好,他说的话常使你捧腹。童霜威不禁问:“你倒说说,你找到了些什么快乐?”
“你是正人君子!”谢元嵩咧着嘴,“我是从不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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