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和人-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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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和人-王火- 第1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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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了功课,天色已晚,到楼下客堂间里看看挂钟,已经六点半了。他到厨房里,自己找了个碗,同厨师傅胖子阿福说:“阿福!我晚上 有事,先吃饭行吗?”
爸爸给绑架走了,阿福挨了打,对家霆的态度倒是变得比往常好了,爽气地说:“好好好!”
他用大碗给家霆盛了一碗饭,舀上了红烧肉和塔棵菜,浇上了汤,递给家霆,说:“不够再添。”
家霆独自到客堂间吃饭,草草吃完,就去程心如家。
心如也提早吃了晚饭,见家霆来了,问:“怎么?谈成了吗?她同意?”
家霆得意地答:“当然!”将同欧阳素心约定的经过讲了一遍。正讲着,余伯良来了,听了经过,说:“太好了!我们早点去,等着给她 保镖!”
三人一起步行到慈淑大楼去。程心如穿了件大衣,传单仍旧由程心如独自带在身上,危险的事他总是喜欢独自先往身上揽的。
慈淑大楼一共七层,在南京东路山东路的东首,下面一二两层是顾客拥挤的大陆商场,出售百货。三层以上全部出租给一些私人或公司、 学校、团体使用。这幢大楼抗战前据说是花了一百六十万银元建造的,是上海有名的首富──英籍犹太人哈同遗孀罗迦陵的财产。
三人步行走到了慈淑大楼的后门。是吃晚饭时分,附近人不多,只有一伙小孩在捉迷藏,大声喊叫,玩得高兴。才七点四十五分。程心如 说:“我们在这里等她一刻钟。她会准时来的吧?”
话音刚落,家霆用手一指,兴奋地说:“看!她已经先来了!”
欧阳素心正站在不远处,那儿避风也不惹人注目。她泰然自若,美丽的脸上燃着一个轻淡的微笑。她一定刻意打扮过,显得格外明艳照人 ,一袭合体剪裁的西式套装,衬出玲珑浮凸的身材,跃动着青春的活力。像一片浮云,冉冉地飘过来了。
余伯良惊叹:“嗬!真漂亮!”
心如歉意地说:“想不到她这么早就来了!”
四人站着讲话,家霆作了介绍。程心如指派地说:“这样吧,我来陪着欧阳先上楼看一看地点和位置。”
谁知,欧阳素心笑了,说:“一切不用费心了!我提前来了一会儿,上去仔细看过了。把东西交给我吧!你们三个在南京路山东路转弯口 上等着我好了。”
家霆和心如、伯良都笑了,她真是个办事一板一眼的有心人啊!
余伯良夸奖地说:“想不到你还很内行哩!”
家霆殷勤地说:“我来陪你上去!”他招呼程心如和余伯良:“你俩到前面南京路上等着瞧吧!”
欧阳素心摇头,笑着对家霆说:“你也无需去!我独自行动方便些。”她从程心如手上接过用手帕扎着的一包传单,同她带着的一只金边 蓝羊皮的手提包夹在一起,笑着说:“再见!”话声刚落,就飘忽地走进慈淑大楼左侧的一个后门上楼去了。
程心如对家霆和余伯良夸赞地说:“她真不错!走吧,我们从山东路赶快绕到前边南京路上去。”
天已暗黑下来,是万家灯火的时刻。三个人脚步匆匆,一会儿就走到了人潮如涌、市声沸扬、喧嚣杂乱的南京路上。南京路上,华灯初上 ,街中央车水马龙,高大的双层公共汽车和叮叮当当的有轨电车在疾驶。商店多彩的玻璃大橱窗里霓虹灯红红绿绿变幻着光彩。马路两旁,各 式各样的行人摩肩接踵。三个人装作不介意地老是昂首抬眼盯着慈淑大楼四楼的窗口。不一会儿,只见从那临街的窗口里纷纷扬扬甩出一把一 把彩色的传单来了!
色彩不同的传单,像雪花飘飘,在闪烁着霓虹灯光的夜色中,翻动着,散开着,抖抖索索,忽高忽低地飞降下来,美丽极了。
程心如在拥挤的人流中故意尖声高叫:“啊!看呀!那是什么?”
家霆和余伯良也跟着高叫:“看哪!”“看哪!”
路上的行人都停住脚步抬头在观看。有人在叫:“传单!传单!”许多人都挤着、跑着去抢那些慢慢飘落的传单看。热闹的南京路上乱成 一团,连马路中央的车辆也堵塞了。看得到捡着传单的人有的脸上带着激动,有的将传单珍贵地揣进口袋匆匆离去。
程心如和家霆、余伯良三个在南京路的转弯口上等着欧阳素心,情绪十分兴奋。历来撒传单,数这次的效果最好了。因为是在热闹拥挤的 南京路上呀!
一会儿,见欧阳素心左顾右盼从容地笑着来了,三个人都飞也似的迎上去。
程心如从心里夸她说:“你干得真好!”
欧阳素心的眼里闪着快活的光彩,向他们微笑。
他们三个决定赶快离开慈淑大楼附近护送她回家。匆匆走在路上的时候,欧阳素心忽然对家霆说:“对了,有件事今天中午我忘记告诉你 了。你想不到吧?谢乐山走了!”
“走了?”家霆奇怪地问,“到哪里去了?”
“听说跟他父亲去香港了。他在学校里领了一张肄业证走了,走得挺秘密的。”
“是吗?”童家霆纳闷地摇头,“他跟谢元嵩突然秘密地走了?”他确实觉得人世间出乎意外的事太多了。

从爸爸被绑架以后,家霆始终处在压抑、烦恼、激奋的情绪中,心里常像有把残忍的尖刀在挑剜。
郑金山按照约定的时间、地点到沪西兆丰公园送衣物给童霜威后,童霜威一直渺无音讯。家霆在郑金山送衣物去的当夜,回家后问过方丽 清:“郑金山送衣物去人家怎么说?”
方丽清阴阳怪气看看他,似乎像见了只苍蝇,厌烦得连回答一个字都吝啬,却嘀咕了一句:“你哪把你爷放在心上呀!在外边白相到这么 晚才回来!”
家霆明白向她是打听不到详情的,只好第二天中午回家找机会去问大舅妈“小翠红”。
方雨荪中午总是和洋行里的外国人一起,在西菜馆里吃公司大菜①不回来的。家霆到大舅妈房里找她时,“小翠红”正在绣枕头上的芍药 花。大舅洋行里的跑街沈镇海在房里同“小翠红”聊天。那只波斯种大白猫在“小翠红”脚旁的地毯上睡觉。
①公司大菜:一般包括一汤、一菜或二菜,外加面包果酱之类,供洋行职员吃的西菜“份饭”
沈镇海是大舅方雨荪喜欢的职员。一个很能干的年轻人,平时方雨荪和“小翠红”有事都喜欢差使他做。他总是和和气气,一副讨人欢喜 的样子。他是浙江宁波人,一口宁波话,见到家霆平日也总是热情打招呼,找几句话说说。
家霆问“小翠红”:“大舅妈,昨天郑金山给我爸爸送衣物,不知详细情况是怎么样的?”
“小翠红”告诉他:“郑金山带了一大包衣物和一只小箱子,按照约定时间前去,到了兆丰公园门口,手拿一张《新闻报》作暗号。六点 钟时,来了一辆黑色小汽车,‘哧’地一煞车,上边跳下来一个穿短打的胖子,将箱子和包袱一拿,跳上汽车就开走了,一句话也没说。”
“唉!”家霆眼泪夺眶而出,“爸爸陷身‘七十六号’,以后生死难卜,怎么办呢?”
“小翠红”善心善意地安慰他说:“家霆,不要急!菩萨会保佑的!”叹口气又说:“他不做汉奸,是有良心的中国人!”
沈镇海也说:“不要急,吉人天相嘛!”
家霆拭着泪水。他理解爸爸,爸爸是有热血的。抗战前,在南京,有一次爸爸带他到一个陈列馆去,里边陈列着许多辛亥革命牺牲的烈士 的遗像、血衣、遗书和遗物,有烈士受酷刑、被砍头的照片。爸爸对他讲起从前辛亥起义、北伐、讨袁等等的事情时,流下了眼泪,说:“我 们活着在享受,他们早被有些人遗忘了!”爸爸现在陷身魔窟,会成为烈士吗?
“小翠红”十分善良地叹口气说:“唉,家霆!这几天,我也常想着你的事。天下人心不一样,有红的有黑的,有善的有恶的,谁也难说 将来她们会怎么待你。不过,你记着,我这个大舅妈会对你好的。要是有一天你有难处,大舅妈一定会偷偷帮你忙的。”
给大舅妈一说,家霆反倒心酸了,也不做声,闷头跑出房去下楼到学校去了。
这样,连续一个多月里,家霆老是丧魂落魄,吃不香也睡不稳。爸爸出事后,他同欧阳素心约定:每星期只在礼拜六晚上见一次面,平时 互相也不通电话,免得遭人闲话。只有一次例外,就是撒传单后的第二天,在《大美晚报》第一版上登了一条显着的加小花边框的新闻:
昨晚南京路闹市有人撒抗日传单
【本报讯】昨晚八时左右,南京路慈淑大楼前,有人散发大批抗日传单,路人皆纷纷抢阅。俟工部局警探驱车赶来,传单已被抢拾一空, 撒传单者已无影无踪云。
家霆估计是程心如爸爸写发的新闻。看到这段新闻,他心里血液循环得飞快,简直想伸开双臂欢呼,特地送去给欧阳看了。欧阳素心当然 也高兴得脸都绯红了,两人兴奋了好一阵。
但,不能天天见到欧阳,家霆心里总是十分悬念,像有小虫在心上爬,难受得很。见到欧阳,可以谈心事,谈见闻,谈小说,谈电影…… 见不到欧阳时,只有苦闷加上苦闷,郁郁不乐。他想见欧阳,很像一个被病折磨的人想见医生。住在方家,忍受多数人的冷淡、歧视,更使他 每天都像在火上受煎熬。
转眼,过了元旦,民国二十九年降临。他感到新的一年可能会给他带来更可怕的经历,心情老是像飘荡在海中的舢板,痛苦得无处落根。 心中常常燃烧着强烈的憎恨,难以发泄。
一月初的一天,下午放学回来,偏偏撞见一场人为的装神弄鬼,家霆的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他回仁安里二十一号时,进了后门,在厨房里碰见娘姨阿金。这个女佣人自从爸爸遭绑架后,对他也比从前好了。看到他回来了,阿金好 心地对他说:“不要上去了!出去玩玩吧!上边老太太请了个巫婆在‘关梦’呢。”
家霆不懂什么叫“关梦”,也没见过巫婆,说:“我上去看看。”
上去时,见二楼楼梯口点燃着香烛,摆着蒲团,已经有人叩过头焚化过钱箔、纸钱了。烟火气刺鼻。方丽清房里人声嗡嗡,不知在干什么 。“小娘娘”方丽明围着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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