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和人-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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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和人-王火- 第1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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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罗方的药水味,刺激着他的鼻孔。穿白衣戴口罩的医生和护士,忙忙碌碌进进出出。一个白衣护士出来时,家霆泪湿着眼眶上前问她: “请问,伤势严重吗?”
护士先是沉默,看到家霆焦灼和悲痛的样子,终于说:“一共中了三枪!流血过多,弹头已经取出,但严重的是──”
“严重的是什么?”家霆落着泪追问。
“子弹头可能有毒!正在送去化验。”
浑身是汗的家霆,像当头被泼了一盆冰水,挨了一声雷劈。一种不祥的预感侵蚀着他的心,好凶狠毒辣的日寇和汉奸啊!他泪水从眼里簌 簌流下,心里酸痛,几乎忍不住要放声痛哭。他感到血液在太阳穴里发疯似的跃动,有一面铜锣在头里猛击,脑袋像要炸裂了。他垂下了头, 把脸埋在冷冰冰的手里。
这时,有几个不认识的男男女女来了,都是与“职业妇女俱乐部”有关的人。其中一个,家霆认出就是先一会儿杨秋水向她交代事情的那 个穿黑旗袍的年轻女人。
她认识家霆,关切地走上来,脸色苍白、悲戚,向家霆详细问了情况。家霆叙述时,其他人也走上来听。穿黑旗袍的年轻女人,不断用手 帕拭泪。从其他人的表情上,也看得出他们对杨秋水的感情。
一个戴眼镜穿长衫的中年男人额上静脉鼓胀,眼瞪得大大的,愤怒地在自言自语:“暴力恐怖,毁灭不了正义的斗争!卑鄙的刽子手,对 一个手无寸铁的爱国妇女,竟然伤天害理加以残害!天地不容!”
又一个多小时后,手术先完,化验结果也出来了,子弹头确实有毒!
杨秋水从手术间里被护士推出来时,家霆同大家一起围上去看望。杨秋水全身罩着雪白的被单,她那白得素净的面容现在变得惨白,少了 光泽的眼眶发黑,衬得两只近视的眼睛深凹憔悴。她的眼镜没有了,体力衰竭。上了麻药,像沉睡着,又像已经长眠,紧闭双眼,默默无言。
家霆实在忍不住,哭出了声。他感觉得到杨秋水阿姨内心的钢铁意志,非常想扑上去拥抱她。但护士要大家冷静,不要刺激伤者,将杨秋 水送进病房里去了。
这一夜,天气炎热。家霆没有回仁安里,他与“职业妇女俱乐部”里的两个女职员一同在仁济医院里守夜。
快到黎明的时候,杨秋水恢复了知觉,勉强睁开眼来,对着家霆和大家看了一眼,见大家都很悲伤,她竟不同寻常地笑了一笑,力竭地说 :“不要……为我悲伤,我是……随时……准备着……牺牲的……”转眼她又昏迷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后,她无声地离开了人间。咽气前,她 看着家霆,像想留下几句话似的,但嘴唇颤颤动了几动,来不及说出什么话来就去世了。
家霆扑在杨秋水阿姨的遗体旁,大哭了一场。他感到自己又一次失去了一个母亲。
早晨,家霆像大病了一场,疲乏到极点地回到仁安里方家,打算到三楼房间里拿了课本去上课。不巧,迎面在后门口碰到手拿一把折扇穿 白西装去洋行上班的大舅方雨荪。
方雨荪叫住了他,用两只古怪冷酷的眼睛瞅着他,说:“你昨晚怎么没回家睡觉?在哪里过夜的?”
家霆一时觉得说不清,顺口答:“在同学家!”
方雨荪鼻子里哼了一声:“年纪不大,不要在外面瞎胡调!”
家霆气得耳朵也红了,顶嘴说:“我才不会呢!”
方雨荪凶恶地瞪他一眼,大声说:“不要嘴硬!我是过来人!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我一看就清楚!”
家霆本想回他一句:“你好好管管你那个专门在外边捧坤伶的戏迷儿子去吧!”话到嘴边吞下去了,何必呢?有什么用呢?他不做声,心 里明白:在方家住着,无风也会起浪的,有什么解释的必要呢?
只是,在哀悼杨秋水阿姨的心情中,遇到方雨荪,又使他想起了大舅妈“小翠红”。大舅妈“小翠红”痛苦而毫无意义的“生”,何如杨 秋水阿姨激昂而勇敢的“死”呢?同一时代,同一地点,同样的两个女人,可是境遇、遭逢、道路……多么不一样啊!
杨秋水壮烈牺牲后,家霆一直在同悲伤搏斗。
按照约定,星期六傍晚,家霆陪舅舅柳忠华到“白拉拉卡”等待欧阳素心;会见时,柳忠华脸上露出异常悲戚的神态,对他说:“后天上午 ,你杨阿姨下葬,我不能去参加了!你下午放学后去时,代我诚诚恳恳鞠三个躬吧!”
家霆不禁说:“杨阿姨下葬,舅舅,您是应该去的!”
“是呀,家霆!”柳忠华的眼神和脸色刹那间都变了,深情地说,“我应该告诉你,你杨阿姨也就是你舅母!她是我的妻子!”
“什么?”家霆耳朵里轰了一声,木头一样地愣着两只眼望着舅舅。舅舅双眼红了。啊!舅舅!啊!舅妈!真没有想到,真没有想到呀!
舅舅柳忠华说:“……可是,我不能去!我不能让敌人发现我同她之间的关系。你舅妈的熟人里出了叛徒。据我所知,下葬时,特工总部 是有人窥伺监视的。”
家霆默默点头,心上,像刮起了一场呼啸咆哮的暴风雨。
后来,欧阳素心冉冉地来了,同柳忠华谈得很融洽。她答应在下礼拜,当她父亲欧阳筱月从南京回来时,打电话同柳忠华约定时间,陪同 柳忠华见欧阳筱月。
吃完罗宋大菜,柳忠华走后,家霆同欧阳素心在霞飞路上徜徉。漫步时,家霆将杨秋水阿姨被暗杀的事告诉了欧阳素心,只是一些他认为 不宜说的话都没有说,包括杨秋水就是舅母这样一些事。他约欧阳素心后天参加杨秋水阿姨的葬礼,欧阳素心立刻同意了。
杨秋水阿姨被葬在沪西一所公墓里的那天,下着毛毛细雨。下葬的事都是由“职业妇女俱乐部”的人办的。
公墓里,尽是一个个墓碑,满目荒凉,杂草丛生。偌大的墓地里,死气沉沉,墓园的围墙刷上了白石灰,给人一种幽静安宁的感觉。
家霆和欧阳素心带着一束花下午去时,葬礼早已完毕,人已散去。他俩带着阴郁不快的心情走在墓场里,看到周围杂草中稀稀落落开放着 一些黄色、白色、蓝色的野花,形成彩虹般的色彩。牛毛细雨中,夏天的风吹拂,似在窃窃私语。草尖晃动,树叶摇摆,有不知名的小鸟在啼 叫。这里似有悠长的叹息,也有万般悲哀,但又似有沸腾的激情和奔腾跳跃的冲击,用无声的形式在表达。
找到了杨秋水阿姨的墓了。她墓上有一块美丽精致的大理石墓碑,除了姓名外,上面镌刻着两行金字:
生如春花之灿烂,
死如秋枫之壮丽。
来到墓地,家霆心中时时翻滚着烫人的溶液,真想放声痛哭,把心中郁积的痛苦和压抑抛向无限的空间,但他勉力克制住了懦弱的泪水。 他觉得:刚强的舅母不喜欢他流泪!
欧阳素心穿了一件藕合色香镂空花薄纱的旗袍。风吹拂着她的头发和旗袍角,她显得素静典雅,娴静、端庄。
细密的雨丝在空间织成了一片乳白色的网。虽是夏天,在牛毛细雨中,似乎渗藏着不露声色的凉意。雨水洒落在绿色的蔓草上,草尖绿得 透亮;雨,洒落在路上,路变得泥泞起来了。
家霆同欧阳素心沐着雨丝,在墓前鞠躬,恭敬地献了一束鲜花。那花,洁白和淡黄的花瓣衬着浓黄的花蕊,给人无限雅洁的感受。当看到 家霆十分依依地鞠了六个躬的时候,欧阳素心奇怪了,轻声地问:“你怎么鞠六个躬呀?”
家霆没有回答,凝神似在思索。
她问:“你在想什么?”
家霆自言自语地说:“我在想生命长短的问题。有的人活得长,却在干坏事;有的人活得短,却为了干好事。但活得长的,未必幸运;活 得短的,未必会被人遗忘,关键在于你干了些什么。我想,她是不朽的!”
欧阳素心忽然流泪了。雨水和泪水混合在脸上,若有所思地点头说:“是啊,生命不在长,而在好!”

炎夏悄悄地溜走了。蝉声稀少了,蛙声也不像盛夏时鼓噪得那么热闹了。
秋初,早晚天气比较凉爽。天上常常明净无云,显得特别晴朗和清新。夏季美丽的色彩似乎已经开始褪色,但还看不到黄叶和红叶。寒山 寺内的大树上,有时成群的楝雀飞来停歇,又成群“轰”地飞走了。夜晚,窗前阶下,瓦砾堆里,大树根旁,都有秋虫哀鸣,终宵不停。于是 ,寂寞惆怅的感觉又会袭人童霜威的心头,引起他无限的愁绪。
那天,“冷面人”带着几分高兴地告诉童霜威:“童委员,今天下午,我们要动身回上海了!”话声里带着欣悦,看来,“冷面人”在寒 山寺里住够了,对于能回繁华、热闹的上海去很满意。
事出突然,不无惊诧。
童霜威佯作平静,故意无动于衷地问了一句:“回去干什么?”
“冷面人”摇摇头:“不知道!”看来他是真的不知道。他说:“童委员,我来帮你收拾收拾东西吧!”
忽然要回上海,不能不引起童霜威心头的波动。听到“冷面人”走进走出嘴里轻轻哼苏滩,他克制住感情,上午照样闭眼打坐,实际自己 在脑际自问自答:
“这次回去以后会怎样呢?”
“谁能预卜!也许是继续软禁?也许他们又有什么新的策略?……当然,继续纠缠我是免不了的,一定要有充分的准备!”
“唉,应该怎么办呢?难熬的岁月!长夜漫漫,何以待旦?”
“在这种时候,利用他们的心理,我应该扞卫我的信念,不做汉奸!还是文天祥说得好:‘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哲人日已远,典 型在夙昔。’”
自问自答,在童霜威脑中早已反复无数次了。现在由于突然又要被送回上海,思绪更纷乱复杂了。像临战前夕,心里有难耐的紧张,有焦 灼的不安,搅得他痛苦不堪。
要离开寒山寺了,他心里有凄恻的感情,是一段像在梦中的生活哟!往事如烟,柳苇的笑声、箫声……甚至方丽清和江怀南的身影容貌… …都在脑里闪动。一场噩梦就要过去,另一场新的噩梦眼看又要来临,他感到沉重,感到百不耐烦。
正因这样,童霜威觉得血压升高,头里发晕,手脚发冷,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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