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和人-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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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和人-王火- 第2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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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列火车除掉童霜威等坐的一节公事车外,全是没有顶盖的货车或闷罐车。货车上,有的装的是堆得高高的牛皮。挤到牛皮上边蹲着的人 多得像爬在蜂巢外的蜂群,随时好像能被风吹刮下来。
火车在关中大地上向西奔驰,铁轨有节奏的撞击声“孔隆孔隆”震撼着两侧瘠薄的黄土坡岭和瘦骨嶙峋的山峦。车窗外,是黑黝黝的原野 ,偶尔有点灯火,像游荡的萤火。
童霜威和家霆从车窗外望,不禁同时想起了抗战爆发那年从武汉到广州途中坐火车的历程。那次途中,金娣被炸死在坪石站的竹林旁。想 起这,家霆情不自禁地又想起了欧阳素心和在上海的银娣。经历了抗战以来这五年颠沛流离的人生历程,这次目睹了中原受灾害煎熬的大地苍 生,家霆感到情思被战祸侵扰。这宇宙和大地该祈求和欠缺的只有一个愿望,这愿望就是天下太平,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但他感到自己力量 的荏弱无力与内心的寂寞痛苦,看到这些自己无力扭转和改善的惨状,他让无声的叹息像惊雷似的在心上翻滚。
经过了一个整夜,从瞌睡中苏醒,醒来又打瞌睡。天明时分,火车到了灵宝。这里离陕西省已经不远了。灵宝大桥被日寇炸断了,火车到 此为止,须步行三十里路到常家湾。童霜威和柳忠华、家霆随邢副官一起下了火车,已有四个兵士牵了马在站上迎接。童霜威心里明白:从此 向西,经过潼关要到华阴才能再上火车西行。而由此过潼关是目下陇海铁路上最艰难困苦的一段。
难民这一带似乎更多,火车站里外,布满了河南口音伸手乞讨的灾民。
童霜威不禁叹气说:“唉,怎么这么多灾民呀?”他不能明白:毕鼎山难道一路上竟视而不见?
邢副官身材瘦长,有一张一本正经、深思熟虑的方脸,用浙江官话介绍说:“到这里的灾民,大部分盘川钱已经用光,火车交通又断了, 只好流落乞讨。这里买一个标致的十四五岁的姑娘,只要花一百多块就行,有秘密的人肉市场!”
灵宝火车站屋顶洞穿,墙壁上全是弹洞,都是日寇大炮、飞机轰毁的。车站有便衣人员在进行检查盘问,也有军装邋邋遢遢的兵士检查物 件,翻箱倒箧,兼带抄身,连女客也不放过。还有将女客带进近旁屋子里去抄身的。有的人经过检查就被扣押起来。
邢副官和几个接到电话牵马来迎接的兵士陪童霜威等走出车站去。人未盘问,物件未受检查。
柳忠华问邢副官:“这里为什么查抄得这么紧?”家霆注意到舅舅眼神中那种警惕性。
邢副官说:“有的奸商装成难民夹带鸦片,也有奸商雇灾民给他们带鸦片的,将鸦片塞在肛门里的也有。要钱不要命!此外,稽查处也在 执行特殊任务!”
出了车站,童霜威、柳忠华、家霆和邢副官一起上马,所带行李物件都携带在马背上,由四个兵士每人牵一匹马沿陇海路一侧的大车道向 西走去。几个兵士带了水壶和作干粮的馍馍。中途有时在高处可以看到远处的山影,对岸有高高的塬头,深深的沟壑,起伏连绵,也可以看到 黄河两岸淤出了大片河滩。河滩辽阔,河水在中央河道里汹涌澎湃,水上掀起浪花,卷起漩涡,黄得像泥浆,潺潺地流。太阳光射在上边,发 出金子般的颜色,一片黄蒙蒙的。看到黄河,使家霆想起中华民族的祖先最先在这里繁衍、生息,用勤劳和智慧创造出民族灿烂的古老文化。 黄河的宽广与气魄象征着民族精神,黄河像负载着沉重的历史在前进。这使家霆血管里的热血在冲荡,他不禁惊叹、沉思,仿佛听到一种无声 的召唤。
走走歇歇,傍晚抵达阌底镇。听说阌底镇这些天日寇没有打炮,邢副官建议晚上住一宿,找了一家小客店住下。所谓小客店,客房是没有 屋顶的。阌底镇,到处是断垣残壁、废墟土丘和灰烬垃圾,所有房屋的屋顶早被对岸日寇炮火轰掉,只有四周残存的墙壁可以挡风。客店老板 供给高梁席子铺在地上给旅客席地而卧。怕引起对岸日寇注意,不准点灯点蜡。所好天上有灿灿的星光,可以照亮。天热,大家用凉水洗了脸 、擦了身子,童霜威先躺下了,方脸的邢副官陪着他聊天,家霆随舅舅柳忠华出外逛逛。两人逛到开阔处,向远方对岸了望,隐约看见黑糊糊 的山影隔着宽阔的黄河耸立,影影绰绰似乎能听到黄河的水声。家霆忽然听到舅舅似乎轻轻叹息了一声。
家霆是很少听到舅舅叹气的,忍不住问:“舅舅,您怎么啦?”
柳忠华挽着他肩膀,语气的冷峭,令人悚然,说:“你在灵宝车站听到和看到了吧?稽查处在执行特殊任务!不少想去陕北的青年,能想 得到遍地都是陷阱和罗网吗?”
两人不敢远走,一路谈着又匆匆走回来,同童霜威和邢副官一起躺下来憩息。家霆睡不着,睁眼数着天上的星星,觉得这种没有屋顶的战 地露天客店真是罕见,又想起舅舅在嘹望黄河对岸时的叹息,不禁想起了在洛阳稽查处大牢里一同关押的三个青年,心里更加不宁。刚要合眼 ,忽然听到“轰!”“轰!”震天般响,对岸日寇又打炮了。家霆马上去扶爸爸起身。
邢副官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高声大叫:“不能在此地过夜了!”马上叫起几个兵士让童霜威、柳忠华和家霆一起上马,说:“今夜 辛苦一下,闯过潼关去!”
炮声沉闷地轰响,看得到对岸闪动的火光。炮弹飞啸着落在远处,震得灰土狼藉,地面剧烈震动。仓促离开阌底镇后,炮击越来越猛烈, 远远仍可看到对岸黑黝黝的夜空下,山峰巨大的身影如同隐伏着的怪兽。炮击的火光在闪耀,炮弹落在阌底镇近旁时,感到大地在脚下震动。
邢副官在马上介绍说:“对岸同蒲路终点风陵渡日军,一直想渡过黄河、夺取潼关、截断陇海路,几乎每天要向潼关打炮。”
天上虽有星星,夜色仍旧浓黑。偶尔能看到萤火虫一闪一闪在四处飘荡。听着炮击,在黄河边古老的道路上行走,感受到的战争气氛特别 浓烈。黄河在深夜中,拥着凝重的、沉甸甸的一河黄汤,在苍穹下模模糊糊像巨龙一样蜿蜒着,微微闪着亮光,响着似有似无凄凉呜咽的汩汩 水声,能将人引入回忆,引来沉思,引进梦境。
家霆骑在一匹驯服的棕色马背上,颠颠晃晃,想:舅舅说过,在黄河那边,就有八路军在浴血抗日。延安,就在陕北。舅舅说过:国家民 族的希望在那边,河的那一边有一个生机勃勃的世界!只是现在被封锁着,日本人在封锁,国民党也在封锁。那边是什么样子呢?他有一种神 秘的感觉。在马背上,经过一段陡峭的堤坝附近,又想:也许抗战胜利了,中国就能变得美好一些了吧?远眺星空下的黄河,马蹄嘚嘚,脚下 踩着坚实的黄土地,他仿佛觉得自己是沿着祖先所留下的足迹在走,心头涌出一种无法形容和表达的渴望和向往。……
明天黎明时分能到华阴,可以上火车经过西安到宝鸡,然后转由西北公路由陕人川了。此后一路将比较顺利平坦了吧?黑夜如磐,他在马背上 困倦疲乏,艰辛有如登山。听着马蹄声响,走在崎岖的荒径上,有散落的虫鸣在路边唧唧夜语,也偶尔听到蛙声咯咯。离人间地狱的灾区渐渐 远了,他心里既有长途跋涉快要步人坦途的欢欣,又有风风雨雨被噩魇折磨触刺造成的痛楚。在静寂中,他的心上充满了祷祝的感情。他似乎 听到一个细微的声音,温柔轻巧得像一阵清风擦过耳际,朦胧的黑暗里,看到了那张脱俗、洁白的深镌在他心上的脸。他牵起怀念的情意,感 到轻微的晕眩,心事喑哑,不禁心里微喟地低语:“啊,欧阳!你在哪里?你在哪里?……我们的童年呢?我们的往昔呢?我们什么时候能再 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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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09…7…19 04:06 PM | 只看该作者 
第八卷 长江奔腾,山城白雾茫茫(1942年8月一1942年9月)
抗战时期的陪都重庆,一方面有庄严的战斗,一方面有可耻的腐化。
有人形容当时重庆的政治空气:“是一沟肮脏的死水,春风吹不起半点涟漪……”
──摘自创作手记

漆黑、潮湿、温暖,夜里下着四川常有的那种淅沥小雨,清晰地敲打着屋脊屋瓦。
有蚊虫像轰炸机嗡嗡地在飞。住在重庆上清寺一家中等旅店楼上的客房里,到处有嘁嘁喳喳的人声。家霆内心无限寂寞。重庆夏天酷热早 有所闻,没想到八月上旬的天气竟会热得使人窒息。先一会儿,用木盆打了温水洗了个澡。现在,浑身衣裤又都已汗湿。旅店是去年经历大轰 炸后重新修建过的。简易楼房,搭在斜坡上,从前面看,是比较整齐的店房,从后面看,却是个用粗毛竹搭起来的危楼。楼梯上非常龌龊,痰 渍、烟头、碎纸、积垢都有。二层楼的“国难房子”——竹片和黄泥夹的墙壁,刷上了白石灰。竹片夹壁上开着大窗户。窗户外边是宽阔的走 廊。走廊上,可以看到青幽幽湿淋淋的竹枝“噼噼噗噗”地响着雨声。有不知名的虫子在竹根附近哼哼唧唧。向远处张望,可以望见山城一角 夜景。点点繁星似的灯盏。附近的路灯因为供电不足,只看到红色的钨丝在暗夜中闪着微光。白天看到的重庆市区脏乱无序的情景,在夜晚, 不见了。夜重庆倒是有点迷人的。
桌上,点着陶器菜油灯,油碟子里放着三根灯草芯。家霆坐在一把竹制的旧式太师椅上,倚着临窗的一张竹制三屉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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