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和人-王火》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战争和人-王火- 第26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向右转,径直在大街 上走着,家霆怀念欧阳素心的思绪连绵不断。
欧阳不是那种寡情少义的人,决不会无缘无故地背弃忠贞的爱情。她是个富于牺牲精神的女性,可以牺牲自己成全别人,决不会去损害别 人为了自己。可是现在,当她可以得到幸福也可以将幸福赐给我的时候,为什么出此下策呢?
她一定有难言之隐,一定有身不由己的苦衷。是什么事呢?她是怎样从香港独自逃出来的?重庆没有她的亲人,她在重庆是怎样谋生的? 谁知道呢!
走到南安街口了,天阴丝丝地撒下一些细细的碎雨花来了。有人在招呼家霆:“大少爷,回来了?”一口软绵绵的苏州话打断了家霆的情 思。
家霆一看,是老钱那张营养不良的笑脸,他挽着那个七岁的大女儿正站在路边。家霆不喜欢人叫他〃大少爷”,可是这个老钱和他家钱嫂, 你说上一百遍,他也不会改口的。家霆只好承受着,点头招呼说:“回来啊。”又问:“我父亲在家吗?”
“在在在!”老钱一手拿只酱油瓶,看样子是去拷酱油的,“有客人!县党部书记长李思钧夫妇俩,刚来不久。”
家霆对李思钧和他老婆——那个在南京中惩会里被叫作〃景泰蓝花瓶〃的女秘书钱敏敏印象都不好。李思钧战前在南京时是中惩会的总务科 长,家霆以前听童霜威说过:“李思钧这个人势利眼!”到江津后,又听人说他是个〃党棍”,冷酷、暴躁,浑身党气和小官僚架子。虽然到江 津后,在童霜威面前,李思钧表现得很尊重,总拧不过家霆先人为主的印象。李思钧的太太在逃难到途中患盲肠炎死了,钱敏敏嫁给了他。钱 敏敏徐娘半老了,戴副眼镜,画眉毛,脸上粉涂得特别白,穿高跟鞋,烫了个〃狮子头”,那副打扮和昵态叫人看了很不舒服。见了童霜威,嘴 里老是喜欢讲讨好的话,听了腻味。听说李思钧夫妇在,家霆心里厌烦,跨进家里客厅,见李思钧夫妇正在东边两把红木椅子上坐着,只好招 呼。李思钧夫妇也都客客气气地点头。家霆觉得不能不陪一下客人,就往西边一张红木椅子上坐了下来。
童霜威脸上是一种关心、爱怜儿子的神情,问:“今天怎么回来得迟?”
其实也并不迟,可能做父亲的盼望儿子早归,所以觉得迟了。家霆只好笑笑不回答。家霆走得身上热了,将学生装领口解开,掏手帕擦脸 ,听见李思钧问:“你们学校,学生对邓宣德满意不满意?”
校长邓宣德,花白头发梳得异常光滑,一个留山羊胡子穿紧身西装的老头儿。早年在巴黎一个什么大学攻读心理学的。比较开明,不大多 管事,原先在教育界有点名望和地位,译过些《心理学概论》之类的书。他不大向学生讲政治,甚至在每星期一的纪念周上也不爱讲话,要讲 也只是简单谈谈时局,不外是盟军打得不错啦,轴心在走下坡路啦等等。听说李思钧和稽查所长鲁冬寒对他深为不满。他俩同到学校参观过, 嫌学生在墙报上埋怨政府贪污腐化和抗战不力是〃左倾”,嫌学校里的国民党、三青团没有活动,“工作未曾开展”,又嫌学生在县城里演出曹 禺的话剧《蜕变》义卖救灾,说《蜕变》是〃替异党作宣传”。据传他们向上边打了不少小报告,指摘邓宣德〃放纵学生”,邓宣德却并不买账 ,关系很僵。
听李思钧这么问,家霆点点头说:“还好!”他回答的是实话,学生们对邓宣德印象不算坏。他这人对学生不用高压手段,很少用开除、 记过的办法对付学生。他也不贪污学生的公费。
李思钧似乎不满意家霆的回答,对着童霜威说:“邓宣德这个人非换掉不可!我们是主张邵化来做校长的。……”
家霆感到坐在那里听李思钧谈这些不合适,站起身来说:“爸爸,我去里边看看。”又对李思钧和钱敏敏说:“你们请坐。”他走进自己 那问静悄悄的卧室,穿堂风将北面起居室的一扇门吹得〃咿咿哑哑〃响,隐约仍可以听到外边客厅里李思钧、钱敏敏和爸爸的谈话声。
他卧室的桌上,放着一封厚厚的冯村来的挂号信。他坐在桌前的椅子上急忙将信和报纸看了。那种猜不透的、迷惘的、寂寞等待的情绪又 弥漫心头,心像裂开了似的痛苦。似乎在看水里的云影飘荡,空落落地摸不着边际。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呆呆坐着,思绪又飘渺起来。
客厅里的谈话声又传来了。钱敏敏在讲话,压低了声音,似是在说一件秘密,家霆却能大致听清楚:“秘书长……续弦的事还是考虑一下 的好。周秀珍……人很不错……我们给您介绍。……”李思钧也平静地插话:“您年岁也大了,孩子也大了……总得有个人照顾照顾解解寂寞 。”
家霆警觉起来:原来给爸爸做媒来了!急切想知道爸爸态度怎样。那个周秀珍,他知道,也常在江津街上见到,是县里一所女中的校长,县 党部委员,一个又白又胖的老处女。四十来岁,老是穿件蓝布旗袍,短发齐耳,脸上常常微笑。听说对学校的教师和学生特别严厉,常当着学 生面训斥教师,平时不准学生看〃闲书”,绝不许师生打扮,年轻女教师谈恋爱也不允许。很小的事就常开除学生。因为白胖,学生给她起的绰 号是〃猪油”。
只听童霜威在说:“啊啊,我一时还没有这种打算呢!”
钱敏敏的声音:“秘书长,您看看这前面院子里的郑琪,他的媒也是我做的。郑太太是银行出纳,二婚,不像周秀珍是老小姐。郑琪他老 婆孩子那年在重庆防空洞大惨案死了后,他伤心透了,做法院院长,人给他取了个'冷面院长'的绰号。去年结婚后,变了,哪天不是乐呵呵的 。……”
家霆似并不一定反对爸爸续弦,但经历过方丽清这样的后母,自然对这种事总有由本能产生的一种说不出的反感。尤其是钱敏敏夫妇来做 媒,做的又是他对印象不好的〃猪油〃周秀珍,心里更不舒服,像置身在湫隘闷人的境地中。
总算,听到童霜威的话了:“谢谢你们了,这件事以后再谈吧。”家霆不想再听他们谈话了,通过边门由自己的卧室走进童霜威的卧室去 。
写字桌上,摊开着纸张笔墨。一看就知爸爸在写《历代刑法论》。看样子,李思钧夫妇来时,爸爸正在写,临时搁下笔去会客的。他替爸 爸将毛笔插入笔套,将铜墨盒盖好。再一看,见有一只大牛皮纸信封放在桌上,挂号寄来的。抽开一看,出乎意外的是张委任状:“委任童霜 威为国史馆筹委会委员”。他心里有些高兴。自从来大后方后,爸爸受到冷落,现在这张委任状突然从天而降,怎么回事呢?
家霆又寂寞无聊地踱回自己卧室里去,心里想:我该写封复信给冯村舅舅,请他继续寻找欧阳,也要请他设法了解忠华舅舅在哪里。人, 并不是对所有的东西都敢奢望的。家霆始终记得欧阳素心曾经讲过一则小故事给他听:屠格涅夫有一次外出,遇见一个乞丐伸着枯瘦的手可怜 地向他讨钱。屠格涅夫决定给钱,把手伸进口袋,忽然发现糟了,钱包没有带!只得怀着十分愧疚的心情,拉着乞丐那肮脏的手握了握,说:“ 啊呀,真对不起!”乞丐却紧紧握着屠格涅夫的手说:“啊,兄弟,谢谢你,你已经给得太多了!有你的这点诚意就足够了!”
是呀!家霆现在感到自己就像一个贫穷的乞丐,多么需要欧阳,多么需要忠华舅舅,需要他们给那么一点感情上的施舍呀!只要知道他们在 哪里,只要他们能突然出现在可以触摸的面前,就够了!那一切都满足了!人在感情上需要的满足有时是超越一切的。正如靳小翰昨天因为他哥 哥战死而号啕痛哭时,好友们对他的安慰终于减轻了他的伤心。小翰在家霆和施永桂送他上船时,深情地红着眼圈说:“谢谢,谢谢你们。” 平时大家是从来不讲客气的好朋友,可是此时此刻,小翰的一声〃谢谢〃却如此深情。他不用〃谢谢〃怎么来表达他的满腔感情呢?
生活的真谛难以捕捉、难以理解,更难以揭示它永恒的奥秘。生活中的遭遇也一样。
家霆陷入了一种难以摆脱的压抑与苦闷之中。所好,这时李思钧夫妇走了,童霜威走进房来。”冯村的信看了?”父亲问儿子,在椅子上 坐了下来。
“看了。”家霆在自己床上坐着,问,“爸爸,您看怎么办?”
童霜威沉默了一下,叹口气:“只有继续找。我思前想后,很怕这女孩子会不会出什么事。现在特务太多了,她是从沦陷了的香港来的, 她父亲欧阳筱月又是那样一个人物。”
“狯出什么事呢?”家霆惊叫起来。他觉得不可思议,却又不能不承认父亲阅历多,政治上有经验,推测并非一定是捕风捉影。他满面愁 云了。
童霜威又叹了一口气:“我本想找叶秋萍打听一下欧阳。但让冯村去找,不合适。叶秋萍怀疑冯村是共产党,我虽作过解释,未必有用。 ”
家霆沉默,叹了一口气。欧阳失踪的事寻找渺茫,心头的辛酸也更浓了。
童霜威好像是有心岔开话题,不想让儿子太沉浸在焦虑之中,说:“昨天,突然收到一张委任状。是个新成立的机构,实际也是个养老院 ,不知谁开恩,竞想到了我。”
“您猜是谁在帮忙?”
不知道。我这人没有靠山,没有派系,可有可无。国史馆筹委会主任委员是张继,张溥泉①同我是泛泛之交,不会想到我的。”童霜威说 到这里,问家霆,“你看我要不要辞去中华实业信托公司的设计委员?说实话,接受那个聘书,我一直心里不是滋味。杜月笙给我个名义无非 是招贤纳士抬高自己的身价。但现在有了国史馆的差使,钱虽不多,你我二人生活也不致困难到哪里去。我想写信给杜月笙,辞掉这个设计委 员算了。你说呢?”
看爸爸的意思是在培养、锻炼儿子的能力,家霆点头说:“我赞成爸爸的想法,但国史馆的委任状刚到,还摸不清底细,倒不如过一度看 看情势再说。好在要谋一个名义是困难的,要辞去一个�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