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和人-王火》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战争和人-王火- 第4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冯村回答:“听说是浦东、闸北一带,我军打得不错!”
这种时候,童霜威真想有个人在身边谈谈心,说:“冯村,早点回来吧,好一起谈谈。”
冯村知心地说:“好!好!”
童霜威挂上了电话。忽然想到了管仲辉,决定打个电话给管仲辉,自己去他家谈谈。马上拨了号,电话接通,对方是管仲辉的副官,却说 :“昨天去上海了!”
童霜威有点失望,问:“去什么事?”
“不知道。”
“什么时候回来?”
“也不知道。”
童霜威叹口气,又想起了谢元嵩,想向他了解点情况。拨电话号码打到谢元嵩公馆,谢元嵩也不在家。打电话到监察院,又说他不在。找 了另外两个熟识的监察委员,也都不在。童霜威知道谢元嵩是个忙人,既忙于政治,又忙于吃喝嫖赌,扫兴地挂上了电话。他本想再给司法院 打个电话问问究竟,也想给几个关系尚算不错的熟人打打电话。但想到自己现在是下了台的失意人,给人一个大惊小怪的印象也不好,就矜持 地不愿打了。
他离开电话机,回身走了几步,心里立刻又想到了方丽清,决定马上上楼去把信写完。急急上了楼,走进书房,也不想重写信了,用毛笔 在信纸下方批了几句,说:“信写到此,冯村来电话,云今晨淞沪战火已起!既然如此,盼汝速归,万勿延误,以免悬念。余删不尽,企翘以 待。”
写完,用桌上糨糊瓶儿里的糨子将信封了,贴上邮票,拿着信走下楼去。心里兀自纷乱不已,有点朦胧,又有一种寂寞感。他决定叫尹二 快去邮局发信,心中又想:上海战事已起,不知邮路会断否?走过吃饭间,走到通往厨房的门边,见庄嫂正在厨房门口择菜。他问:“庄嫂, 尹二呢?”
庄嫂站起身来,答:“在前边,刚才夏保长来过,说是今天又要防空演习,上边命令全市壮丁在演习时要集合站岗,又说今夜要‘灯火管 子’!”童霜威纠正她说:“灯火管制!”庄嫂说:“对了,不准点灯!”童霜威说:“庄嫂,告诉你吧!上海打仗了,我们同日本鬼子打起 来了!”想不到,年轻的寡妇倒十分高兴。庄嫂脸上有喜色,说:“真的?那好!那好!打他个稀里哗啦才好!这些天打五雷轰的东洋鬼子! ”童霜威心想:中国人受日本人的气受够了,你这种高兴当然可以理解。我也很兴奋哩!可是你到底太无知识了!你可能想不到战争是什么吧 ?战争,就是杀人或被人杀呀!眼见得日本飞机来轰炸南京也是可能的了。要不,防空演习、灯火管制有什么意思?……心里想,嘴上并不愿 意吓唬庄嫂,将信交给庄嫂说:“快,寄到上海给太太的信,给尹二,叫他去邮局寄快信,马上就去。”庄嫂在围裙上擦干净了手,点头,接 过信来,匆匆绕过平房到前边找尹二去了。童霜威又寂寞无聊地走回来,再去写书已经毫无兴致了,电不想上楼,只盼冯村早点回来。洋房里 显得空荡荡的,四处都无人声。他踱到客厅里,独自无聊地往一张沙发上一坐,心里忽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兴亡之感。客厅的窗开着,一丝风 也没有,蝉声又抑扬起来。“老寿星”刘三保正在门房里轻轻地唱着道情:“老渔翁,一钓竿,靠山崖,傍水间……”嗓子苍老,却还蛮有韵 味儿。童霜威静静地听着,头脑陷入了一种不思想、也不动喜怒哀乐的凝固状态。
一会儿,庄嫂来了,给他端了杯西洋参茶来,说:“尹二刚才说他轮到晚上站岗。我让他寄信去了。”童霜威烦躁地点头说:“行行行! ”庄嫂走了,童霜威捧着西洋参茶一口一口地喝。他感到心里有火,这茶微微有点清香和甜味,可以清火。正喝着,听到家霆的声音和自行车 的车轮在水泥地上驶过的“咝咝”声,知道家霆回来了。家霆放了暑假,每天除了做做功课,也常骑车出去玩。谢元嵩的儿子谢乐天已从上海 回来,家霆爱找他去耍。现在,看样子他是刚从外边玩了回来。童霜威走出客厅的门口。家霆刚骑着车经过,脸上淌着汗,身上的白衬衫也汗 湿了,叫了一声:“爸爸!”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从车上翻身下来。
“你去哪里的?”童霜威问。
“测量总局门口在试验放烟幕弹,教老百姓预防毒瓦斯,我跟同学去看了演习,真有意思!”童霜威告诉儿子说:“家霆,知道吗?上海 打起来了!”
家霆高兴地说:“早知道了,我还正要告诉你呢!街上许多人都知道了,可兴奋了!早盼着同鬼子打了!这下,狠狠打,报仇雪耻,收复 东三省!”他说着,“克”地架好了自行车。童霜威觉得儿子很有趣,也突然发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儿子长大了,也能过问大人的事了。 看儿子讲这番话时那种踌躇满志的神态,那种虽然幼稚却信心十足坚定无比的神态,他感到也提起了精神,使他本来因战争的发生而引起的焦 虑、不安和烦恼,一下子突然消失了大半。他笑了,带点逗趣地说:“你也去打日本吗?”
“当然!”家霆认真地回答,离开自行车走了过来,“爸爸,我将来长大了,也像小叔那样,上军校!好不好?”他仿佛是来同爸爸讲价 钱了。因为他知道:小叔上军校,爸爸曾经是不同意的。
童霜威笑着点头,说:“你还早得很呢!”
“我都是初一的学生了!”
童霜威心里突然产生出一种爱抚,是一种父亲对儿子的爱抚,一种浓烈的骨肉之情。他本来是深爱这个儿子的。自从同方丽清结婚后,对 儿子较以前疏远了。儿子对他也较以前疏远了。儿子逐渐大了,每天上学,有自己的同学,有自己的兴趣。而他,有了方丽清,住在楼上,又 有自己的政治事业和职务,有自己的交际应酬,更有自己对方丽清的迁就。这样,父子之间,许久以来,简直没有或极少有过谈知心话的机会 。他也许久没有陪儿子再出去单独玩过──像那次,到雨花台去喝茶那样地玩过。此时此刻,复杂的感情涌上心间,他想起许多往事。想到了 柳苇,从儿子眉眼间的神态,他仿佛又看见那个倔强、美丽而有主见的女性了,仿佛又看见她昂起头用那种带着傲气的眼光在看人。……他心 里微微泛起一阵辛酸,用手拍拍儿子的肩膀,爱抚地说:“打仗了!你小,还想不到战争是什么样子,也想不到战争会蔓延成什么样子。但爸 爸懂得比你多,也想得比你多!……”他忽然又觉得把这一切都同儿子讲,儿子还太小,不能理解他的复杂心情和感觉,便又止住不说了。
家霆却问:“爸爸,你说,仗打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童霜威看着花园上空那炎热而晴朗的蓝天,阳光灿烂,天上有凝固着不动的白云,远处紫金山的峰峦闪着金光。在他脑际浮现出大炮齐鸣 、飞机轰炸、军舰开火的情景。西班牙马德里的保卫战,阿比西尼亚对意大利的抗战。……这些他都在新闻影片上看到过。想起这些,仿佛看 到战争像一部巨大的吃人机器,人被卷进机器,都被辗碎、压垮。他摇摇头,不想把这一切都让单纯而幼稚的儿子知道,苦笑笑说:“什么样 子,现在怎么能猜得到呢?反正,不打不行,打起来了许多可怕的事也许都会来了,只有等着看了。

儿子似乎不大明白爸爸的话,说:“不抗日要做亡国奴!还是抗日好!打死一个鬼子够本,打死两个赚一个!”这些话是老师在课堂上教 给学生的。话当然对,但意味着要付出牺牲,甚至付出无可估量的生命的代价。此时此地,童霜威格外感到和平、安宁的可贵了。他点着头, 表示儿子的话说得对。他本来想同儿子再谈下去,蓦然发现冯村的身影在大门口出现了。他打发家霆说:“去吧,去洗洗脸吃点心吧。”见儿 子跳跳蹦蹦地进屋去了,他迎着冯村向大门口方向慢慢走去。
刘三保在关门。冯村正朝客厅台阶走过来。
冯村机灵地懂得童霜威的心意,咧嘴笑着说:“秘书长,我特意早点回来的。听说,上海打得不错。说是保安队打,实际正规军都上去了 。上海各界人士都兴高采烈誓作后援。”
他急着向童霜威报告好消息。开战打了胜仗的好消息能鼓舞人心、安定人心。
蝉声响亮,来自白杨树梢,也来自清水塘边的大柳树和外边潇湘路两侧的老柳树。
童霜威点头,扭动着雍容大度的身子,向花园里走去。虽然阳光下很热,花园里有树阴,葡萄架、紫藤架下都有避阳光的地方。前边池塘 边也有柳阴。屋里太闷气,他心里感情复杂,宁可到花园里散散心谈谈。他一边走一边向陪着他散步的冯村说:“终于打起来了!我是预料到 的。从西安事变到今天,八九个月时间,变化太大了。用‘急转直下’四个字来形容毫不为过。你看出没有?一切的一切,实际是完全在按照 共产党的主意办了,仿佛是被他们牵着鼻子在走。老百姓拥护抗日,而抗日的口号是共产党叫得最响的。只要在抗日这一点上一突破,共产党 就更得民心了!”
冯村用手拢拢头发,说:“可是,实际上,国民党一抗日,也同样得到了民心。”
童霜威点着头说:“是呀,老蒋当然也看准了这一点。他岂是傻瓜?他消除异己历来有他的一套做法。管仲辉前些时有一次同我谈话就说 过:他认为老蒋一心一意要将杂牌军队吞并干净,要将川军、两广的军队、东北军、西北军,山西阎锡山和山东韩复榘等的军队都搞光。抗日 战争一来,就是个大好机会。对付共产党,我看他也会用这么个办法。”
冯村随手摘着冬青树的叶片,说:“秘书长分析得十分高明。管仲辉说的也确有道理。”他这人该说话时,话很多,口才也很好。该有分 寸时,一句话也吝啬。
两人走到了水塘边。塘边柳树上蝉声响亮,塘面上浮满了绿色和紫红色的浮萍。西下的太阳光映得柳阴外水面上的浮萍泛出翡翠色,有些 四脚的水蜇在浮萍上活动,也有鱼儿在浮萍中翻跳窜游。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