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和人-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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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和人-王火- 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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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霜威也动感情了,说:“我送送你!”
冯村没有让他送,说:“不,我走了!”他挥挥手,匆匆下车走了。童霜威和家霆跟着走下火车,到月台上,只见冯村始终没有回头,他 那穿着深灰色旧西装大衣的身影已经远去,很快被众多的旅客挡住看不见了。留下的,只是童霜威和家霆心上的一种凄凉酸楚的别情。
月台上,有些大学生模样的人,在送一些战地服务团模样的人走。他们慷慨激昂地唱着歌:“动员!动员!要全国总动员!反对暴力侵占 ,挣脱压迫锁链,要建成铁阵线!民族生路只一条,生存惟有抗战!大家奋斗到底,枪口齐向前!……”车上的人流着泪,车下的人也流泪。
童霜威和家霆不由自主地伫立看了一会,边上围观的人也唱起这支歌来。家霆不由得随口同声唱了起来。唱着这歌,家霆不知为什么也感 到眼眶发热,感到很舍不得离开武汉了。破旧的火车总算准时在十二点正吹哨子启行,离开了武昌徐家棚火车站。它喘喘嘘嘘出发向前。童霜 威一家坐的一间头等卧车的小房,上下四只卧铺,关上了门,像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子。
车启行后,一切暂时安定了。童霜威很满意,叹口气说:“生逢乱世,在今天,能有这样的条件去香港,已经颇不容易了。”他去提包里 掏出香烟罐来,抽了一支烟,点火吸将起来。方丽清也觉得不错,从提包里拿出一罐西瓜子放在茶几上,又掏出一只橘子来吃,将每牙橘瓤上 的丝络一丝丝剥干净,咕噜着说:“花了这么多钞票,其实也不值!”
家霆随身带了一本冯村在汉口书店里买给他的小说──鲁迅的《呐喊》,坐在靠窗口的铺位上看。他鄙夷方丽清的话,很奇怪,为什么许 多事到她嘴里说出来总与别人不一样。他养成了在方丽清面前沉默的习惯,不去理睬她。他关心地看看金娣。金娣同方丽清坐在一只下铺上, 她远远离开方丽清,只在铺位角上坐了三寸大小的一块地方。她不敢做声,也不敢打瞌睡,甚至不敢乱动一动。她脸上有疲劳的神色,因为常 常要给方丽清捶背捶腿直到深夜。方丽清突然斜身推了金娣一把,说:“去,去看看有没有茶房冲水泡茶的!”
金娣赶快起身开门外出去看。一会儿挤着回来了,说:“没有!”又说:“外边拥进来了许多当兵的!两头车厢的门都锁着,车过道里也 拥着不少人,都是站着的,根本不分什么头、二、三等了!外边都挤得满满的。”方丽清嚼着橘子,骂了起来:“杀千刀的!这算什么头等卧 车?全是骗钞票!”
家霆听说两边拥来了许多当兵的,说:“我去看看!”
童霜威吸着烟,说:“不要去看了!门是开不得了,一开,恐怕人全要拥进来了!”
方丽清格外紧张,说:“金娣!快关门!锁上!”
金娣遵命,马上把门“乒”地关紧,从里边将门上的锁一拨锁上。
就在这时,只听到外边过道里一片人声,看来是拥进来了许多人。头等卧车里也跟三等车里一样,挤成沙丁鱼罐头了。
方丽清噘着嘴说:“我真想退票不走了!这比坐难民船还受罪,真是难民车了!怎么连宪兵也不维持秩序了!”
童霜威叹口气说:“关着门也不是事呀!大小便也不能出去了。”
方丽清指指痰盂,说:“穷有穷办法!只有用了这,往窗外倒!”
家霆想笑,觉得滑稽,故意刺激方丽清说:“万一空袭了怎么办?关在房里出也出不去!”
方丽清连声叹气,吃完了橘子,已经开始在嗑瓜子了。
童霜威也叹气,说:“那才糟糕呢,只有不管它了!”他觉得烟味发苦,将烟揿灭了。
方丽清嗑着瓜子,那声音就像“哭”,“哭”一声,就将一只完整的瓜子壳放在茶几上,再“哭”一声,又放一只瓜子壳在茶几上。她绷 着脸说:“祸福有命,生死在天!我是横下一条心了!”她这话是回答家霆的。说完,气呼呼地对金娣吼:“懒鬼!你歇得够了吧!我腿疼, 你就不晓得给我捶捶?”
金娣诚惶诚恐,只好马上“砰砰砰”地给方丽清捶腿。外边也不知谁在捶门,还吼骂着,似要进来。“乒乒乒”响得震耳,隐隐听到吼的 是:“开不开?不开老子开枪打你个洞!”“妈的×!快开门!”……
方丽清看到童霜威脸上惊惶,说:“不要信他的!他不敢乱开枪!门很牢,不是玻璃,打不碎,打打就不打了!”
打门声响了一阵,骂吼声也响了一阵。果然方丽清预卜得不错,打打就不打了。一切又归于沉寂,只听到外边人声“嗡嗡嗡”响得轻微了 。但不久,打门声和吼骂声又响了,像发疟疾似的,一阵又一阵。
中午,吃了些带的点心糕点之类,嘴渴就吃了带的苹果和梨子。到了天黑,依然还是这样。打门的敲一阵骂一阵又歇一阵。
方丽清嘀嘀咕咕:“这样的日子三天三夜怎么过呀?”她又骂起冯村来:“都是冯村,不会办事,给买了这种断命火车票!”谁也不答理 她,嘀咕了几句,觉得没趣。童霜威和家霆都睡了。车厢里也没有灯,一片漆黑。她也就只好睡了,却不让金娣爬到上铺上睡,说:“替我捶 腿!”
金娣在黑暗中“砰砰砰”地替方丽清捶腿。经过的地方,间或有电灯或电石灯的凄冷的白光闪过,可以看到她眼里有泪光在闪亮。
家霆一直在黑暗中注视着金娣,心里不忍,看不过去了,忽然想起冯村在东湖边对他说过的话,终于说:“让金娣睡吧!还能让她老是捶 吗?”童霜威也看不过去,说:“都睡吧!让金娣也睡吧!”方丽清在黑暗中说:“怎么?我的丫头,连替我捶腿都不行了?”她大声对着金 娣吼:“捶!”这是示威。
金娣怎敢不捶?闷声不响地“砰砰砰”在捶。她心里真不希望家霆替她打抱不平,这反而使她更受罪。
没想到,家霆这次冒火了!他本是个倔犟性子,忍无可忍时,就会不怕一切不顾一切的。他的心擂鼓似的猛跳起来,说:“不能老是这么 虐待金娣!”方丽清也火了,说:“怎么?你小的管起我老的来了?”童霜威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烦恼地说:“家霆,不要这样!”又对方丽 清说:“为什么要闹呢?金娣也该让她歇息了!”方丽清突然哭起来,发泄地将床铺拍得“乒乒”响,说:“谁都能把我不放在眼里呀?我偏 要她捶腿!她敢不捶?我看谁敢把我怎么样?”谁知,她突然看到睡在对面上铺的家霆“乒”地跳了下来,说:“我早忍不下去了!你要再这 样虐待金娣,我马上把门打开,大家都不要睡!让外边的人进来评评理,看你这样对不对?说实话,我平时一直忍着,你太不把金娣当人待了 !你有人心没有?”说着,就要去开门,手将那门上的开关拨弄得“喀喀”响。童霜威连忙喝住:“家霆!不准!……”他了解儿子的倔犟脾 气和性格。
方丽清倒是害怕这一手:门一开,一伙大兵和难民不都马上拥进来了吗?那怎么办?再说,虐待、丫头,她也知道不好。家霆这孩子,平 时从两只眼睛就看出这孩子倔犟。童霜威告诉过她家霆小时候用拳头打玻璃窗的事。家霆发了这么大的脾气,什么样的事干不出来?她在黑暗 中气得咬牙,不愿再坚持下去,只是一味哭,用脚踢金娣:“滚!你替我滚去睡觉!”然后,就“哎哟”、“哎哟”又哼又哭。
见金娣爬到上铺去睡了,童霜威叫住家霆:“家霆!快去睡觉!……”他那声调似是训斥家霆,又并没有什么训斥。这就使家霆和方丽清 二人都能下台。家霆才慢慢又爬到自己的上铺去躺下。
黑暗中,火车在荒郊行驶。家霆用关切的眼光看看对面上铺上躺着的金娣。金娣也用感激的眼光在偷偷瞅他。暗得看不见,但互相都悄悄 感觉得到。间或火车驶过一些有灯光的地方,两人的眼睛就都看见了对方,即使是一刹那,也都看得清清楚楚。
夜里,家霆睡熟后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南京学校里荡秋千。谢乐山在推着他的后背,将他推得高高的,他就一蹲一起,用力地撑荡, 秋千越荡越高,越荡越高……他又想念南京潇湘路的家了。
一宿易过。第二天,火车已经进入湖南省境。童霜威起得早,在一个小站停车时,窗口有卖地瓜的。童霜威拉起玻璃窗,买了十多个地瓜 ,立刻又放下了玻璃窗。地瓜倒是解渴的法宝,剥开皮来,雪白的地瓜又甜又嫩,毫无渣滓,水分特多。童霜威连声夸说:“平民化的食品, 真好!”方丽清嫌地瓜有土腥味,皱眉说:“难吃死了!”她只能吃苹果、生梨和橘子。
又到了一个小站,有卖夹熟牛肉烧饼、卤鸡翅膀和凉薯的小贩。童霜威也顾不得卫生不卫生,开了窗户每种都买了些,解嘲地笑着说:“ 这叫作储备粮饷,民生问题有备无患。”
吃的食物有了,解渴的东西也有了。方丽清用一床被单在床边拦了一角,放进痰盂作了“临时厕所”,竟也一再笑着说:“民生问题、民 族(出)问题都解决了!”听她这么说,家霆就想到她杀鸽子时说的“违反新生活运动”的事来了,心里生出一种反感,只有克制住自己,闷头 看书。
中午,放过一次空袭警报,火车头将长龙似的十几节车厢丢下,自顾自地开跑了。铁路局的规定:车厢炸了还可补充,火车头炸了损失太 重。一放警报,火车头就忙着先去逃生。幸好,警报放了以后,敌机没有出现。不久,解除警报后,火车头又开回来,拖着长龙似的车厢继续 “嘁喀嘁喀”地向前奔驰。
第二天夜里,又是一夜无事。第三天一早,到了一个小站,家霆还睡着,金娣也刚醒,月台上有卖洗脸水的,方丽清要买水洗洗手和脸。 没想到童霜威刚把窗户一开,从旁边一根枪杆就插进窗户里来了!转眼间,几个大兵的枪杆子全伸进来了。一个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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