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和人-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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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和人-王火- 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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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寿星”刘三保披衣起床,吸着烟袋,摇头说:“那怎么行?你们快走吧!要是形势真的不行,我就来!”他这么说,当然是敷衍。看 到“老寿星”一股坚决劲儿,尹二和庄嫂知道勉强也无用。棚户区里尹大娘的住处,确实还真容不下四个人。“老寿星”既考虑这问题又觉得 自己是一个白发穷老头儿,走与不走关系都不大,不愿人家勉强他。尹二只好为难地实心实意说:“大叔,鬼子看来是要杀进城来了!街上早 已乱得不像样子。风声要是再紧,你一定随时来!不然,安定一些了,我马上就来看你!”
为“老寿星”去与不去耽搁了两天。现在,形势越发不好,今天傍晚无论如何也得走了,尹二和庄嫂才整理了一点细软,准备天稍黑一点 动身。他俩在家霆原先睡的房里,陪“老寿星”坐了一会,然后告别。庄嫂要去见尹大娘了,将发髻再梳一梳。她的头发又黑又亮,刷了刨花 水。乌油油地披下来,像一抹黛色的流云。
几天来,面善心软的庄嫂心情一直处在激奋的浪潮中,与尹二结合,她感到幸福,又慨叹自己的命苦:为什么会置身在危城中?为什么会 置身在战火中?得到的幸福会不会马上又丧失?来了野兽般的日本兵会不会遭到厄运?……昨夜,她被一阵炮声从梦中惊醒,发现身边的尹二 正在酣睡,发现自己和尹二睡的是原先童霜威和方丽清睡的大床和寝室,一种幻梦中的感情布满脑际。她摩挲着光滑、柔软的缎子被褥,掐了 自己一把,明白不是梦,一股莫名的辛酸情绪立刻升起在心头。玻璃窗在炮声中颤抖,“咯咯”作响。南边遥远处的炮火发出的光亮,隐约闪 现在天空,似是提醒她:你正面对着苦难与危险!她不禁潸潸流泪了。
在尹二身边,她胆气壮一些,可又清醒地明白:尹二仅仅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尹二。整个危险的形势,绝不是一个可怜的尹二能左右或主宰 的。
现在,她同尹二要离开“老寿星”走了!去到棚户区,她心上增加了一些安全感,丢下“老寿星”又使她难过。她不知说些什么好。她在 走前,将米、盐、油、酱等连同平日童公馆里存下的香肚、香肠、咸板鸭等,都有条有理地给“老寿星”放在厨房里。现在,她只是喃喃地叮 嘱:“板鸭吃之前,用温水泡泡再蒸……香肚,蒸了后再用刀切片……”
“老寿星”刘三保点点头。他对分别也感到伤心。老年人的迟暮心情,孤独者的伤心情绪,以及人生阅历教给他的一种不祥的预感,使他 觉得:今晚分别,再相见是难上加难了!庄嫂又在说:“香肠煮饭时放在米饭上就行,饭熟了香肠也就熟了。”
尹二感到无话可说,嗫嚅地一遍又一遍:“我会来看你的!一定会来看你的!……”
“老寿星”喝了点酒,脸红红的,像个关老爷,只是傻笑点头,其实心里苦着呢,他不说话。
客厅壁上的大挂钟,开一次可以走三天。发条松了,敲打了五点钟,“当!当!当!”钟声懒洋洋的。庄嫂忽然站起身说:“钟要停了! 我去开一开。”
“老寿星”摇头说:“别开了,钟走着跟停着一个样!”庄嫂仍旧走到客厅里去,端凳子站着给壁钟上紧发条,又走回来。三个人坐着, 各想各的。想过去,想现在,想着不可测的未来。即将离别,都充塞着离情别绪。
忽然,尹二“咦”了一声,他听到大门响,透过玻璃窗,看到一个人从大门上翻爬进来,晃得大铁门“哐哐”响。他拽了一下“老寿星” ,说:“呔!有人爬进来了!”
“老寿星”一惊,红着脸站起身来,朝窗外张望。庄嫂也连忙伸颈张望。只见玻璃窗外,傍晚的暮色中,一个龇着金牙留八字胡的瘦高个 ,正东张西望地走过来。她看清了,惊讶地叫了一声:“夏保长!”确是保长夏得宜,尹二和“老寿星”也看清了。给鸡拜年的黄鼠狼!又来 干什么?尹二一掀鸭舌帽,蹿出家霆的房间到了客厅,扭开客厅通往花园的那扇玻璃门,大步走出去。刘三保和庄嫂也紧紧随后走出来。三人 一起出现在客厅门前的台阶上。
尹二吆喝着说:“保长,你怎么不敲门,自己爬进来了呀?”炮声仍在轰隆隆传来。夏保长“咯咯”笑笑,说:“敲啦!你们不开,我儿 子就扶我爬进来啦!”这时,尹二、庄嫂和“老寿星”才看见保长那个二十来岁的二儿子夏金贵也已经早爬进门来,交叉着手臂站在南边门房 旁的鸽子房那儿了。
尹二心里生气,捺着性子说:“保长,这时候来,有何贵干呀?”夏保长又是笑笑,说:“我是保长!目前南京城大势不好,听说紫金山 上已经有人扯起白旗了!也许是汉奸干的吧?我是来告诉你们:要注意防奸!”
“老寿星”有心堵住对方的嘴,说:“我们不要知道这些,你保长就少费心吧!”夏金贵正在看鸽房里的鸽子,上来插嘴说:“哈,这些 鸽子,放这儿有什么用?你们也忒老实,杀了吃了不比养着强?”
“老寿星”绷着脸冷冷地说:“该怎么办我们知道!你少管吧!”夏保长微笑着又说:“瘸哥,尹二老弟,你们别做傻瓜蛋!这南京城今 天还不知明天是什么样哩!别放着金元宝不拾!我今天又来,还是为的上次提过的发财的事。你们怎么这样死心眼儿?还不干,要晚三秋了! ”
尹二明白:夏保长来没好事,这时不想得罪他,耐心地说:“保长,我们的心眼儿没你活,你提过的事我们说过不干就不干!我们不想发 横财,别人也甭想沾光!”夏保长“咯咯”笑笑,说:“好呀,尹二,一个人心HI~JL死了,就怕人也活不了!我是来给你们面子的!不要一点 交情都不讲呀!”
尹二听他出口不逊,生气地说:“你骂人吗?别以为人都怕你!”夏保长奸笑笑,说:“啊呀,话可不能这么说,你是受过训的壮丁呀! 你会拿枪会开枪,该我怕你!你怎么会怕我呢?”他的话里有刀刃,带着抓不住把柄的威胁。
“老寿星”怕尹二同夏保长闹起来,说:“保长,你老哥请到别处去发财吧!你想办的那事,我们不办!早跟你说过:我们人穷志不短, 不希罕横财!”夏得宜见面前站的这二男一女,脸上都带三分鄙视七分严肃,知道事情办不通,又“咯咯”笑笑,说:“好好好,那我走!” 他招呼自己的宝贝二儿子,说:“金贵!回去!”
听着枪炮声,夏金贵一副流氓地痞相,说:“唉,雨花台失守了!中华门也完蛋了!实话告诉你们吧:南京城恐怕快不是中国的了!你们 捧着金饭碗讨饭在此地等死吗?赶快发点横财逃吧!”
尹二直通通地说:“你小子别学汉奸造谣!”夏保长脸一虎,说:“好好好,尹二,算你小子厉害。别忘了!你是军训过的壮丁,日本人 来,你活不了!”说着,吆喝儿子说:“金贵,走!让他们骑驴看唱本吧!”
天,暗将下来了。“老寿星”抢步上前,将大门上那扇客人进出的小门“哗”地开了,摆出送客的姿势说:“保长,慢走!”
夏保长也不搭腔,气得头也不回地带着儿子迈步走远了。
尹二“呸”地吐了一口唾沫,骂了一声:“汉奸卖国贼!”
庄嫂惊魂未定,脸色苍白地说:“得罪了他,怕他会害人哪!”
“老寿星”刘三保叹口气说:“我留下,一个穷孤老头,他拿我榨不出油也图不成利。我不怕他!你们快走!快走!”
尹二点头,对庄嫂说:“趁着天黑,是该走了!”他转身向“老寿星”说:“大叔,你多保重!我们走!”
两人去房里一人拿了一个大包袱,挎进右胳膊甩搭在肩上背着。“老寿星”送两人到了门口,叮嘱说:“小心!保重!”
枪炮声仍在远处爆响。庄嫂忽然心中一酸,双膝就地“扑哧”跪下来,一个头叩了下去,说:“大叔,菩萨保佑你!”
“老寿星”连忙扶她起来时,看到她满面是泪。
“老寿星”刘三宝也老泪纵横。他已经记不起上次流泪是哪一年的事了,他是个不爱哭的人。现在,他哭了,酸涩的泪水止不住。他用手 拭了又拭,不愿再看尹二和庄嫂离去,也不愿说话,却转身跨进了大门,将门轻轻关上,倚着门抽搐饮泣起来。
夜色浓黑,冬天的风像海边的涨潮声“哗哗”地吹得响。枪炮声中,尹二陪着庄嫂一步三回头地走出潇湘路,心情凄凉阢陧。他们由百子 亭、高楼门一带向安仁街小铁路附近的棚户区走去。路上静得可怕,一个人影也看不见。他们急急赶路,高一步低一步深深浅浅地走着,跌跌 撞撞,似在鬼域中行走。
棚户区里,住的多数是拉黄包车的小户人家,也有挑铜匠担子的,卖烤山芋的,收破烂的……一共五十多户穷街坊。尹二与庄嫂到了尹大 娘住的棚屋时,枪炮声更紧。五十来户穷人,家家人心惶惶,都三三五五在一起,交换听到的战讯,交流外边看到的情况,商量怎么办。谁也 不敢再上街乱跑。街上兵荒马乱,日本飞机常在乱丢炸弹,日本大炮也在向城里乱轰,更听说军队乱七八糟在撤退,到处乱拉壮丁。尹二带庄 嫂来到时,拉黄包车的沈小狗子正在跟尹大娘和另外一些邻居闲聊,说的是日本鬼子从苏州、无锡一路上杀人放火强奸妇女,无恶不作,将孕 妇肚里的婴儿剖出来挑在刺刀尖上耍弄。到南京后,一定更加凶残!……讲的人啧啧唏嘘,听的人愁眉气愤。
庄嫂是第一次到棚户区来,好些街坊邻居听说尹二带了新娶的媳妇回来了,虽在这种临近鬼门关的情势下,仍好心地来看望。棚户区夜里 点灯的人家不多。尹大娘见新媳妇和儿子来了,点了一支红蜡烛。庄嫂听着枪炮声,听着街坊们说东道西,觉得这里人多,比起潇湘路一号似 乎安全有了依靠,心里稍微平静了一些。只是听到大家谈起日本兵的残暴兽行,有人说:“连七八岁的闺女和六七十岁的老太太都叫糟蹋了! ”有人说:“鬼子见人就杀!不分青红皂白!”有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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