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院子甚为宽敞,朝南一排四间瓦房,是林之若外公外婆和大舅江超夫妇住的。西面还有三间厢房,是为了江志学结婚盖的,大红喜字仍在。不过江志学婚后单位分了房子,为了工作方便,住在镇上,这三间房子便空着。厢房前栽着葡萄,苍绿的枝蔓,一直爬到房顶上去,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凉棚,下面放着一张木桌,几把椅子,是家人休闲乘凉的地方。众人放好东西,便被让到葡萄架下休息喝水。
林之若只说来玩几天,长袖衬衣盖住了左臂的伤口,两位老人不疑有他,自然没有异议。简短说了一些林谦诚和江蓝在上海的情况,又问起大舅夫妇。外婆道:“他们今年承包了一个果园,现在这个时候,要看园子,两个人就住在果园里,连吃饭也只能轮流回来吃。你们来得正好,回头让他摘些新鲜的海棠果给你们尝尝。”
程辉闲不住,见江致远正襟端坐,跟个小大人似的,眼睛却转来转去,在众人身上肆无忌惮的打量研究,忍不住要去逗她:“远远,你真有学问,连孔子和诸葛亮都知道,在哪学的啊?”
江致远撇撇嘴:“这算什么学问?是个人就知道。”
程辉被呛了一下,坚持不懈地继续问:“你的名字又好听又有意义,是谁给你取的啊?”
“是爷爷。大哥的也是他取的。”
“那你姐姐呢?”
“她不是。爷爷说她不姓江,不归他取名。是姑姑和姑夫给取的。”
“那你姐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啊?”
江致远闭嘴不语。程辉逗她:“咦,远远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呀?”
江致远不服气:“我怎么不知道。爸爸说,姑姑本来是用‘知其柔弱’的意思,可是姑夫不喜欢,就给改了,现在,现在……就没什么意思了。”
李凯偷偷在孟繁星耳边道:“我总算明白林之若是怎么培养出来的了。这简直是家学渊源啊,你看,这么丁点大的小女孩,就把程辉噎得一愣一愣的。”
孟繁星转头看着江致远,试图从她身上拼凑林之若儿时的样子,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小了几号,肥了两圈,一脸严肃,雄辩滔滔的林之若,不禁微笑。
外公外婆怕他们拘束,聊了几句,嘱咐林之若好好招待,便拉着江致远进屋去。 江致远不肯:“我要和姐姐在一起。”外婆哄她:“乖,你不是有东西要给姐姐看吗?跟奶奶进屋拿去。”
老人一走,程辉立刻撒欢,先是追着大鹅满院跑,想摸摸他们的额头的那抹黄色,看是硬的还是软的。没有得逞,手上还被啄了一口,泄了气。一眼看到东面马棚里拴着两匹马,正在安静的吃草,学了乖,先问林之若:“它们怕不怕人?”见林之若微笑摇头,才伸手去摸马脸。那马受到陌生人骚扰,很不高兴,扬蹄撂脚,抬头打了个响鼻。程辉吓得赶紧把手缩回来,责怪林之若:“你不是说它不怕人么?”
“我是说它不怕人。”林之若故意把那个人字咬得重重的:“没说它见到同类会怎么样啊。说不定它以为你是来和它抢草料的呢。”
众人大笑。程辉一眼看到江致远手里拿个罐子,站在正房门口,不屑的望着自己,哀叹自己不幸,到江家才半个小时,居然被这个小屁孩给鄙视了三次。
江致远跑到林之若身边,把手里的罐子举给林之若:“姐姐,看。”
唐馨见是一个精致的乳白玻璃瓶,只有拳头大小,还有浮凸的花纹,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甚为好奇,凑过来看。
林之若正和傅青纶说话,只是打开瓶盖瞟了一眼,敷衍的说“不错,还挺活泼的。”便递回给江致远,接着向傅青纶道:“我姥爷小时候家里是地主,上过私塾,还当过兵,只可惜是国民党那头的,文革为了这个没少受罪。他的一生,走过大江南北,见过朝代更替,算得上是一部传奇,就是思想有点封建,宗族观念还根深蒂固。不过,这也难怪,这个村子,大部分人都姓江,仍然还是大家族聚居的形式。”
江致远很不满意林之若的表现,转头见唐馨在看自己,便把瓶子举到她面前:“唐姐姐,你看。”
唐馨一向喜欢小孩,见江致远粉嫩圆润,聪明活泼,早就恨不得抱过来亲热。不过江致远人虽然小,却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她不敢轻举妄动罢了。见她主动搭话,受宠若惊,连忙讨好的打开瓶盖,张眼一望,吓得尖叫一声跳了起来,瓶子也跌落在地上,摔成了几瓣。众人过来看时,只见白色的碎片之中,蠕动着爬出一条碧绿的虫子,一寸多长,身子圆滚滚的,前有触角,后有尾须,腹下许多对短足,是当地很常见的一种靠吃树叶为生的害虫,俗称“树狗”。
林之若赶紧俯身,从碎片中把试图逃走的虫子捉回,却无处可放。见她为宠物精心寻觅的别墅眨眼变成了碎片,江致远嘴角扁了扁,就想要哭。程辉总算等到一个讨好小主人的机会,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一个空的水果罐头,做了那只树狗的新家。江致远左看右看,很不满意。林之若哄她道:“你看,这个瓶子宽敞多了,它可以爬来爬去。等会儿我再给你捉一条,让它们两个作伴,就不会寂寞了,好不好?”
江致远转悲为喜:“我现在就去捉。”
唐馨心惊胆战的躲在一边,疑惑江致远要到哪里去,却见她负了手,仰着头,在葡萄架下走来走去。她也跟着抬头看,只见密密的葡萄叶中间,垂着一串串碧绿晶莹的葡萄,并无异状。
江致远找了一会儿,叫林之若:“姐姐,这里。”
林之若走过去,单臂把她抱起,她伸手试了试:“不行,还要再高。”
孟繁星怕林之若扯动伤口,赶紧过去把她换下。他个子甚高,不须高举,江致远已经触到了葡萄架,伸手摘下了一片葡萄叶。
唐馨仔细观察,才发现那片叶子边缘残缺,有虫子咬过的痕迹。叶子背面,果然趴着一只树狗,比刚才那只还要粗壮一些,身体的颜色和葡萄叶几乎一模一样,如果不是江致远摘了下来,她就是盯着叶子看,也未必能发现。她这才知道,这片她欢喜赞叹,以为大有田园风味的葡萄架上,竟然还潜伏着一个可怕的世界。她越想越怕,不敢再站在葡萄架下,远远的避到院子里去。
江致远把新的树狗连叶子一起扔进罐头瓶里。林之若道:“来,姐姐给你的两个宝贝起个名字,好不好?这个大一点的,绿色里面透着点灰白,就叫小白;那个小的暗一点,叫小青。”程辉听到两只树狗竟然叫了白蛇青蛇的名字,几乎笑出声来,赶紧掩住嘴巴,以免白费了刚才的一番殷勤。
江致远折了一根树枝,摆弄着罐子里的小白和小青,很是满足。林之若体贴唐馨一番苦心,对江致远道:“远远,你唐姐姐给你带了很多好吃的,都在屋里。她叫你去拿呢。”
唐馨急于弥补,把带来的零食糖果一股脑捧出来。这些东西很多在乡下是买不到的。江致远离家很久,见到这么多老朋友,如获至宝,嘴里吃着,手还不停的往兜里划拉,含含糊糊的道:“谢谢唐姐姐。”
唐馨大喜,试探着把她胖胖的小身子抱在怀里,她居然也不挣扎。她得寸进尺,也不怕虫子了,走到桌子边坐下,上下其手,连亲带啃,大肆蹂躏。
江致远看在零食分上,忍受了半天,觉得人情还得差不多了,从她膝头出溜下来,跑到孟繁星身边,拈了一片酸梅干,跷起脚,塞到他嘴里,算是答谢他刚才一抱之恩。孟繁星见她小小年龄,行事大有林之若风范,由衷喜爱,把她抱起来,和她聊天。江致远对他似乎甚有好感,乖乖坐在他怀里,不但有问必答,还主动絮絮讲述自己的趣事,又把兜里的零食拿出来和他分享。
唐馨看得目瞪口呆,跌足叹道:“我还以为只有林之若精通兵法,谁知道她家连几岁小孩都懂得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林之若伏在桌子上偷笑,暗赞小妹妹眼光一流。悄悄抬眼看着那个认真陪着小表妹聊天的少年,俊秀的颜容明朗柔和,心中温馨流转,嘴角一直向下弯,怎么也收不回来。
孟繁星问江致远:“你怎么喜欢养树狗呢?别人会不会说你淘气?”
江致远奶声奶气的抗议:“我才不淘气呢。爷爷说南方的小女孩,都养蚕宝宝,是很有爱心很有利益的好习惯。我们这里没有蚕宝宝,所以我就养虫宝宝。奶奶说,我比姐姐小时候乖多了。姐姐像我这么大的时候,整天把树枝削尖了当箭射,还拿家里的鸡鸭当靶子。奶奶还说,那几年,晚上圈鸡鸭的时候,都不用费事,只要让姐姐拿着她的树弓树箭出来往院子里一站,鸡鸭自己就跑回窝里去了。不过早上姐姐不能出来,不然它们死活也不敢出来吃食。”
众人笑得不行。程辉捂着肚子,望着林之若:“原来你还有这功能,真长见识啊。你刚才讽刺我是马,至少还是善良的食草动物。你是什么林子里冒出来的野兽,吓得鸡鸭辟易,牛羊远遁?”
林之若拉着他走向后院:“你不是要吃玉米么?哪,这里还有黄瓜,西红柿,茄子,辣椒,小葱,白菜,全是自家种的,保证绿色无污染。快摘,摘好了我们就做晚饭。”
农村的炉灶,大家都不会使,弄得厨房里浓烟滚滚。外婆想要帮忙,被唐馨给推回去了。几个人舞弄了许久,终于做出了一桌菜。农村习惯了简朴,这顿饭远比江家平常的规格丰盛。江超和妻子轮流从果园回来吃饭,见到外甥女和她的一班青春活泼,又礼貌懂事的同学,很是高兴,热情的邀请他们有时间去果园玩。
其时白昼正长。吃过晚饭,天色仍然很亮。夕阳斜照,晚霞漫天,六个人谁也不想休息,说说笑笑,漫步出了村子,向江边走去。
蛙鸣四野稻花香
到了江边,众人眼前一亮。清风江静静流淌,水面反射着夕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