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大汉喘道:“有水么?”
小方子怔了怔,叹一口气,从角落寻了个破碗,舀了冷水端过去。大汉侧过身子接过,从怀里掏出一粒黝黑药丸,就水服下。喝进半碗,又一声大咳吐了出来,碗里一片血红。
“啊哟!不要紧吧?”小方子骇道。
大汉抬头看他一眼,直挺挺躺下,不动了。
“哎,真快死了……”小方子摇头叹息,走开了。
呼——呼——呼——
一大早起来,赶忙爬起来去看那大汉——还有气儿,没死!小方子松了口气,大声吆喝片刻,领着小丐们进城去了。
一天忙乱且不提,转眼日头已偏西。
这一天不知怎地,小方子总是记挂着那粗野又虚弱的大汉。临到回去时,径自跑到西市包子铺,从身上摸出三五铜钱,买了几个大肉包子。买完想了想,又一咬牙摸出十几个,去熟食摊上割了半片猪脸子,拿油纸包了提在手里。
一路上香气飘散,小六子几个口水都流出来了。
“老大,这是什么?”
“好吃的。”
“老大,今儿什么日子啊,过节吗?”
“不是,给庙里那人吃的。”
“给他干啥!这么好的东西……”小丐们闻言纷纷表示不满:“哼,看他那死样儿我就来气,给他吃?还不如喂了灰毛!”眼见众怒难犯,小方子胡乱应付道:“嗯,你们不懂!他要是饿死了,身子准得烂掉发臭,那可是大大的麻烦,庙里路咱也住不得了!”睡在漆黑的夜里,身边躺了个死尸,发出阵阵恶臭……众小丐头皮一麻,小六子脸色发青,喃喃道:“不成,不成,还是老大想的远,给他吃吧!”
破庙角落,那大汉仍躺在那里,双目紧闭,死了一般。小方子走过去,手一扬:“喂,这个给你!”大汉鼻孔一张,鼻子抽了两下,猛地睁眼坐了起来,一把抓过油纸包,撕开大嚼。这人好似八辈子没吃过一顿饱饭,狼吞虎咽,风卷残云,片刻吃了个干干净净。
“呃……”大汉打了抹了把嘴,打了个饱隔,冲小方子咧嘴一笑:“小子,还有么?”小方子哭笑不得:“你这人!倒是不客气,这么能吃?你是猪么!”大汉抓了抓头,嘿嘿一笑,又躺下闭眼睡了。
“吃了便睡,真是猪!”小方子摇摇头,叹了口气。
呼……呼……呼……
夜半风乍起,吹得四野呜咽有声,天地间愈显空旷寂寞。枯枝将燃尽,几条火舌有气无力舔过焦炭,破庙里寒意渐浓。少年蓦然惊醒,急促喘息着摸摸头上的冷汗,才发觉自己方才做了一个噩梦。
梦境依稀,睡意全无。墙角暗影中两只眼睛瞪得老大,火光微闪处一张小脸有些呆傻。看四下鼾声忽高忽低,听八方草木此起彼伏。还是那个梦,那个教人无奈又忧伤的梦,还是给吓醒,这一回却是再也难入睡……只因为,此时少年忍不住的在好奇,只因为,此地多了一个睡梦中的,他。
小方子轻轻爬起身,蹑手蹑脚摸过去,静静蹲在大汉身边。打量,打量,趁着屋顶漏下的星月,借着身后尚未熄灭的火光——大胡子,大胡子,你是谁?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为啥整了一身的伤?想是和人打架了罢?哈哈!瞧你这幅狼狈模样,挺像一个要饭的么!不若跟着方老大,有吃有喝有商量……
方老大蹲在地上连连点头,心中甚是赏识此人,已经有意将他收作小弟了。呃,这幅潦倒样子,再加上这身儿伤,不当叫花子可惜了……不错,不错,哪怕他要不来饭,给自个儿当个打手也不赖!你看这大个儿头,你看那凶恶大胡子,说不定麻四也打不过他!哈哈,就这么办,你瞧他,你瞧他!越看越像,也没准儿原本就是一个……
大叫花!
大汉忽然挠了挠头,吧嗒吧嗒嘴,侧过身又睡死了。
这人!冷不丁吓人一跳——小方子张着嘴巴坐在地上,心里还在扑通扑通地跳。大汉静静地卧在眼前,宽厚的肩背,高耸的肩胛,蜷着的身子,蓬乱的头发……他冷么?瞧着怪可怜的,想来也是没家没业,没爹没娘,天当被来地当床,哎!方老大鼻子一酸,险些掉泪。默然半晌,悄悄摸回去拖来半张又破又脏的棉袍,轻轻盖在大汉身上,左右看看点了点头,回去躺下了。
柴火蓦然熄灭,只余冷冷的风。黑暗中,小方子缓缓闭上眼睛,终于再度沉沉入睡。暗影中,大汉紧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只一滴眼泪悄悄滑落,落到鬓角,落到心里,落到半生的沧桑尘世,今夜再也不能入眠。
呜呼,哀哉!一滴眼泪流下来。
谁念我的寒?谁与我这暖?是谁?是谁?是谁给我如此沉重的忧伤,又给了我这般轻松的喜悦,是那个啃着冷馒头,给我吃肉包,半夜过来披棉袄的小叫花么?是那个蹲在旁边看我半晌,口中念念有词的方老大么?是他,是他!是缘份,让人又悲又喜又哭又笑的缘份……嘿,嘿嘿!有点儿意思!
缘,妙不可言。
我的一生,将为你而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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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血踪万里()
希声;四 血踪万里
傍晚,小方子又鬼使神差一般,给那大汉买了馒头熟肉,花去十余铜板。濠奿榛尚辛苦存了好几年,可怜的一点积蓄已用去大半,方老大一路上连连暗骂自个儿:“疯了么!养汉养汉,穿衣吃饭,自己养个大汉又来做什么?当老子孝敬么?”
晚间,大汉仍是毫不客气,馒头大肉一扫而空,吃完也不说话,倒头呼呼大睡。小方子骂了两句,见他精神终归好了些,咳的也少了,心中倒也甚是欢喜。
次日午后,小方子闲来无事,跑到城西万福茶楼去听书。茶楼生意不错,二楼上坐得满满当当,一众闲汉沏茶喝水,瓜子皮花生壳磕了一地。瞧见客人多,那说书先生愈加兴奋,一时讲得格外卖力,口吐妙莲,唾沫星子四溅。
讲的是三国,正说到“赵子龙单骑救主”一回。这一段听过无数遍了,却百听不厌,每回都听得心潮澎湃,满脸通红。小方子急忙找个角落坐下,凝神细听。
“……正当此时,只听西北角上一声战马嘶鸣,紧接着一匹白马闪电般冲杀进来。马上跨着一员白袍小将,头上一顶亮银盔,身着通体亮银甲,掌中一杆亮银枪!座下宝马良驹日行千里,夜走八百,有个名堂叫做——雪夜狮子照!这小将一路杀来,势不可挡,正是单枪匹马,各位看官,这枪也有个名号——”
“龙胆亮银枪!”众闲人轰然叫道。
“正是!”说书先生拈须微笑:“龙胆亮银枪那个快呀,突突突突,见一个捅一个,见两个扎一双,亚似那刷拉拉秋风扫落叶,又如那颤突突凤凰乱点头,曹军将士一窝蜂地拥上,转眼之间又哗啦啦败下一片,再看这位小将已是血染征袍!阳光之下,这小将银甲腥红,威风凛凛,浑身的煞气,就好象天神下界的一般……”
“嗬!真他奶奶的历害,神气!”众闲汉击节赞叹,如醉如痴。
“……曹军阵中一将纵马而出,大喝一声:“咄!来将通名!”那小将毫不含糊,举银枪高声大喝:吾乃……”
“常山赵云赵子龙是也!”方老大小脸通红,紧握双拳,随着众人大叫。
大英雄啊,千伙万代过,英雄有几人!小方子闭上双眼,只将自己想作了赵子龙,挺枪纵马,所向披靡……哎,何时自己得遇高人,练成绝世神功,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将麻四胖头一干打得哭爹喊娘,才不枉活了一世!
高人,上哪儿去遇上啊?见都没见过一个!高人如九天神龙,向来不见首尾的,若是砖头瓦块一般遍地都是,那还叫高人么?情知自己在做白日梦,小方子一时苦笑叹气。蓦地,心里一动,想起自家养着的大汉!咦?那人不会是高人罢?莫不是英雄落难?想到此处,眼前已现出那大汉半死不活,丑恶粗俗的模样……这做个强盗土匪倒是绰绰有余,当英雄高人?小方子重重摇头,下了结论:做梦!
小方子心目中的英雄都是鲜衣怒马,纵横杀场的大将,高人则是白衣宝剑,飞天入地的侠客。大汉模样既长岔了,又给人打得半死,还强占破庙,白吃白喝,态度恶劣,不懂礼貌……一无可取之处,要做小方子的英雄,实在是难为他了。
茶楼里听书,时间过得飞快,一直听到“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这一句,小方子才心满意足,晃悠回了东市。
时辰还早,小方子闲坐墙根晒太阳。日子过的很悠闲哪,就是穷了点……小方子叹口气,掏出铜板来数,一,二,三,三,二,一,数来数去,一共也就十几个铜钱,全部家当了。今天还给他买吃的么?小方子犹豫了,这几天真是花钱如流水,哎,要老命了!
“算了,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几个钱,就使了吧!省得老惦记。”
一念之差,铜钱没了,变成一张大饼,半斤酱牛肉。
天黑返回破庙,小方子拿着吃食来到大汉身前。那胡子大汉却不躺着睡觉了,正自闭目盘坐,双手置于膝上,五指成诀,缓缓吐纳。
“咦?你好了么?”小方子讶声问道,心头微喜。大汉睁开眼,咧嘴冲他笑笑,伸手拿过牛肉大口咀嚼——这人!小方子也麻木了,苦笑无语。
眨眼间吃了个干干净净,大汉抹了把嘴,看看小方子,似乎也有一点点不好意思了,嘿嘿一笑粗声道:“嘿,那个……小子,谢拉!”天可怜见,这人三四天了,总算说了一句人话。老天还是有眼的!几十大钱,换一句谢……值么?值了!反正不值也花光了……
小方子心中感慨万端,只是大度一笑:“算拉,别客气!有道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呵呵……”大汉点了点头,意甚嘉许:“呃,那个明天回来,顺便再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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