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姬默然。
子灵，子灵，当初变化得那么彻底，变心得那么可怕的子灵彼时的绝情，是否是日后的多情？
她不知道。
她已经无法再想任何的事情，只是紧紧握住碧桃的手哪怕只是自己的一个小小侍女，但是，此时，她觉得这已经是自己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死去的人已经死了，我们只好珍惜身边活着的人。
王宫，变成了楚军的欢庆大营。
杀鸡宰羊，美酒佳肴，犒赏三军，诸君痛饮。
株林也收到了一份礼物，并不昂贵，但精致，是楚国来的胭脂水粉，绫罗绸缎。送礼物之人，当然是楚庄王。
夏姬摊开丝帛书简，看到楚庄王刚劲有力的字迹。
她看完，轻轻将丝帛放在一边。
新来的八名侍女分立两侧，反而是碧桃等人被排斥在外，只惴惴地不敢做声。为首是一个特别伶牙俐齿的楚国宫女，她眉花眼笑，毕恭毕敬：“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我家大王有意纳娘娘为妃子，这可是娘娘天大的福分啊……”
夏姬淡淡一笑。
亡国女子，亡国之君之妻，被敌国国王纳为妃子，的确算得上是福分了至少，不像别的姬妾沦为仆妇，或者干脆充入官妓，一生沉沦下寮，永无翻身之日。而她夏姬，现在还有妃子可做。
虽然是从王后降格为妃子，但已经足以让许多同样命运的女人艳羡不已了。
她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微笑不语。
“请回去禀报楚王，夏姬多谢楚王厚爱，一定不负大王一片心意。”
说媒的宫女不料她答应得如此爽快，反而有些不习惯，一怔，不过很快释然，心想，女子都是水性杨花，加上这女人长得如此妖媚，如此惊人美貌，以色事人，走投无路，现在听的楚王要娶她，自然是乐颠颠的，再也不敢拿架子了。
她心里本已滋生轻蔑之意，可转念一想，夏姬如此美艳惊人，早已让楚庄王神魂颠倒，这一去，肯定受宠，得罪她根本没好果子吃，所以立即收起了轻视之心，分外的客气，分外的热情。
夏姬使了个眼色，碧桃捧上来一只锦匣，里面盛满了珠宝首饰：“这点小小意思，是我家娘娘赏给你的。”
媒婆好生意外，却喜出望外：“多谢娘娘！娘娘但有吩咐，奴婢不敢不从。”
夏姬这才淡淡道：“烦请你把这封书函交给你家大王。夏姬一女流之辈，身边只得甲辛一名衷心护卫。还恳请大王大发慈悲，饶恕甲辛一次。”
“好好好，奴婢这就回去回复王上。娘娘，你好生准备着，王上已经令人择吉日，会正式迎娶娘娘。”
“也烦请替夏姬拜谢大王恩典。”
侍女们离开，碧桃急了，悄悄地：“娘娘，你真要嫁给楚王？”
第101章 手上的一块肉（）
她微微一笑，下意识地看着窗外的天空。
头顶的琉璃瓦那么灿烂，那么明亮，如一面镜子，将蓝天白云看得清清楚楚。碧桃，她在路上被俘，她从未再见过军队里的陈王子灵她根本不知道，昔日恩爱无比的陈王，早已经和王后恩断义绝……
心里，只知道昔日对王后宠爱之极的陈王。如今，国破家亡，王后改嫁，端王泉下有知，该如何悲痛欲绝？
夏姬沉默不语。
碧桃自知失言，讪讪的：“唉……其实，楚王真的算得一个正人君子，比很多男人都要好得多，嫁给他，倒也不辱没娘娘……而且，国破家亡，我们也总得找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如果违背了楚王，谁也没有活路……”
夏姬还是微笑不语。
在天下任何女人的眼里，违背了位高权重，孔武有力的男人，都不会有什么好的活路。在不久之前，她也是这么想的。
但是，此时此刻，她不经意地握住拳头：我的命运，除了我自己，没有别的男人能够把握了。
不知是楚庄王刻意讨好，还是因为觉得杀了甲辛意义不大，第二天，就将甲辛放回来了。
株林的一角，隐匿着一块小小的墓碑。
墓土已陈，墓草已拱，干净的石板上摆放着一束香花，三五茶果，一些祭品。
夏姬跪下去，上香，无声地祈祷。
子灵，子灵，你虽然早就不爱我了，可是，我还是想为你做最后一件事情一旦替你报仇雪恨之后，我也将不再爱你！从此，放下一颗爱你的心！
有风冷冷的吹来，点燃的蜡烛明明灭灭。
她的声音十分空洞，萧瑟：“子灵，你安息吧。你生前已经轻我贱我，厌我弃我，可是，你放心，我绝不会玷辱你姓氏。一旦事成，我将远走天涯，隐姓埋名，此生此世，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的墓碑面前。纵使阴阳阻遏，我也不会再来祈求你的爱情和谅解……”
陈王子灵之墓。
墓碑上，简简单的几个字，夏姬，连自己的姓氏都不曾留下。
犹记得新婚之夜，她曾想到未来，想到两人生前的欢乐，死后，也会埋葬一起。因为，她们是结发夫妻。
但是，她深知，自己永无资格和子灵埋葬在一起了。
她已经被废黜，已经是不洁之身，纵然子灵九泉之下，也根本不欢迎自己再和他埋葬在一起。
明明已经麻木的心，还是会感到隐隐作疼。就像一只木头，知道再也没有泛绿新生的机会了。
“子灵，永别了！”
风忽然呜呜的，仿佛有人在这沉沉的夜色里痛哭悲伤，控诉指责。
夏姬暮然回首，四周空无一人，只有被惊醒的鸱枭，噗嗤一声飞远了。
楚庄王在王宫大殿论功行赏，分封诸侯，奖励群臣。
一一分配完毕，文臣武将们都喜气洋洋，各有收获。
楚庄王清了清嗓子：“这次攻占陈国，刺杀陈灵公，诸位爱卿都立下了汗马功劳，也得到了各自应有的奖赏。本王，也要对自己有点犒劳……”
众将哗然，你看我我看你，面带暧昧笑容，大家都知道王上大人嘴里所说的“奖赏”是什么。
没人觉得奇怪，王上嘛，他要区区一个战败国的美女，当然没人敢发任何杂音，毕竟，在座诸人，都收获了大大小小许多美人。
一些武将兴致勃勃的：“听说夏姬美艳如花，可是真的？”
“大王真好福气，得到如此美人……哈哈哈，真是没有白来端国一趟……”
“夏姬的美艳当然是真的，最美的女人归大王，这也是天经地义的，哈哈哈……”
大将子反异常兴奋：“你等不知，我当初在郑国就听说夏姬美艳绝伦。某次端王带她到淮阳采买，我曾无意之中惊鸿一瞥。虽没看得仔细，可当时她的背影就令人着迷，事后想起，总是念念不忘……”
众臣哈哈大笑，一个个指着他：“且，就一个背影也可以把你迷成这样？真是没有见过美人啊……哈哈哈啊，看来，是当兵当久了，瞧，把你给馋嘴的，要不，我送你几个大美女？”
大将子反涨红了脸，忽然转向楚庄王：“王上，你是见过夏姬的，你说，她是不是美艳绝伦？”
楚庄王哈哈大笑，也不以为杵。
……
楚庄王心情大畅，一挥手：“既然各位爱卿没有异议，寡人就要择定黄道吉日，纳夏姬为妃了……”
众人一片恭贺之声。
就在这片贺喜声里，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大王且慢！”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谋臣行列为首之人身上。那人高大魁梧，不怒自威，只是脸上戴着半边淡淡的金色的面具，据说他自出生起，就戴着这样一副面具，天生异禀，取不下来。
但是，这面具丝毫也不影响他的形象，任何人都看得出来，那是一个天生的美男子，剑眉星目，器宇轩昂，他一开口，满座中人都被他比下去了。
楚庄王听得这反对声，好生意外，不悦道：“屈巫，你何故反对？
此人名屈巫，是楚国有名的谋臣，尤其是在这一年多攻打陈国的战争中，他屡出奇谋，百无一失，真可谓立下汗马之功的第一人。所以，他一发话，楚庄王不得不有所顾虑。
屈巫不慌不忙，朗声道：“我王切切不可迎娶夏姬！”
楚庄王微怒：“何故不行？将士们都收获了不少美貌女子，难道本王要区区一个女子也不行？”
“大王可以纳天下美人，但惟独夏姬不行。”
“为什么？”
不止楚庄王，就连群臣们也面面相觑。
屈巫朗声道：“我王号召诸侯出兵征伐端国，是因为端国倒行逆施，不修政令，荒淫腐朽，怨声载道。我们在战前的动员令里，曾细数陈灵公罪孽，天下皆知，陈灵公荒淫无道，我王是为了天下百姓的安宁幸福，替天行道，收复了端国。现在收纳了夏姬，表明是贪图她的美色。贪色叫做淫，淫是要受到重大刑罚的。《周书》说：‘宣扬道德，谨慎刑罚。’周文王因此能创立周朝。宣扬道德，是说要力图提倡道德；谨慎刑罚，是说要力图避免刑罚。如果兴诸侯之师去得到重大的刑罚，就是不谨慎。请王上考虑我的意见！”
楚庄王被这番大道理说得懵了。
的确，出军之前，每每战争动员令，对着人民，当然会说得理直气壮，道德高尚，如此，才是仁义之师嘛。可是，战争的本质，就是为了抢夺敌人的财富，掠夺敌人的妻女搂着求欢，不然，谁肯流血流汗去拼命厮杀？
但是，楚庄王顾盼自雄，这话大家心知肚明也就是了，要他当着众人说，却不是那么好意思。
屈巫见楚庄王犹豫不决，而且面色不好看，又上前一步，继续道：“现在战乱纷纭，诸侯林立。在我们楚国之外，还有强大的秦国，晋国、宋国、齐国。秦穆公励精图治，晋文公重耳流离半生六十岁才回国励精图治。宋襄公，齐桓公等也无不是一代人杰。甚至早前的齐宣王，为了反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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