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老则颤巍着布满老茧的手,指向石碑,头循韶旭而询问:“少年人可否告诉老朽,这又是什么?”
她言语慎重。
对这位青衫来客,再度高看一眼!
韶旭举止从容,不缓不慢道:“枕臂卧丛箐,清风扶自强,极目夕阳薄黔山。”
“不知韶华是否应如是,心生无端悲凉意,有感而陋作,让老人家见笑了。”
情绪古井不波。
侧旁老翁闻言,启齿:“过于谦逊,就有显虚伪了,少年人。”
老妪道:“当是如此,莫让真我蒙尘埃。当世黩武乱法纪,好战成性,你这般扭捏作态倒像极我们迂腐旧辈人。”
韶旭仍持礼节,“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不能混为一谈。”
神色淡然。
老者不满这问答,说道:“新纪开辟之际,我曾远远观望过一人。”
“脸如刀削,薄唇翘鼻,散乱褐发垂衣肩,一袭黄袍金丝绣真龙,尚缚玄黄松垮带,放浪形骸,神采飞扬!”
第4章 黩武()
她语气半是感慨,半是怀念。
犹记那时。
命运洪流匿虚无,混沌茫茫不记年,他们拘陷浑噩而苟延残喘,意志濒临湮灭,存在几近消亡。
忽见金桥齐天出,璀璨明盛,照亮了原暗,贯穿了古来今,未来都普耀到,从中走下尊烨然神人。
容貌模糊,是不可窥探;举轻若重,是威赫盖世。
置身万有间,只见慷慨其人踏歌行:“天地当我开,一掌定乾坤!”
洪钟响。
抬头仰看,芬芳乱坠。
再后来,画老站立隽永碑前,欲图还原当时景象,可就算她画道造诣再惊人,怎奈何昔时双眼出神,脑海空白,终究只得临摹出一个片段。
现在,与韶旭分说间,石碑高抬出。
后世青衫客目睹这雕刻石碑,耳边竟听到那若希大音,没有悲喜,也没夹杂爱恨,就是纯粹仙乐。
识海却为之发聩,滚滚翻涌作祟着,若有方台将出!
“不愧是开辟当纪之人!”青衫客心绪震动。
聚精凝望这石碑,纵然石碑画面只刻有其人背影,可那股睥睨,那份自如深深刻在了韶旭心底,并产生强烈感觉。
——头顶的是天,脚立的是地,他顶天立地!
老妪出声:“他洒脱这般,而你又如何?”
青衫客言:“他是他,我是我。”
还是不改性情,另类狷狂。
“不负天命?”画老震动。
“生来无为。”青衫客说。
嘶!
书老以及画老都有些不大相信,画老更是耐不住问:“少年人该如何称呼?”
青衫客道:“韶旭——钧裕为我取的。韶华的韶,旭日的旭。”
“但觉拗口,可叫我少旭,少年的少。”
韶旭?
画老道:“少年人,你言行举止间不经意之流露,已够我坚信你就是当纪诞生无疑。”
“可正因为坚信,反而疑惑——你这般的压抑自我,不觉得累么?”
压抑?累?
青衫客低首思忖,可很快的,便陡然高抬起,棕黑瞳眸闪动精光,奕奕有神采,嘴角噙扯份莫名。
宛若轻笑。
和与寥寥清风,面容更衬明媚!
“老人家可是不喜小子藏拙之举?”他问。
然语气平淡,与其说是在问,不若说是在阐述,念经般无波。
书老闻说,摇头复叹息。
将欲言,忽见寒光起!
有青衫薄衣者,风华绝代,持长剑遥指隽永碑。
分明未搭置,锋芒离碑面尚距丝毫,可石碑已在颤,已在发抖,鼓荡原野气息,激传喀嚓异响。
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怎可能!”
画老咂舌,书老更是目瞪口呆,盖因他见得韶旭其人,一改收敛作风,使剑如笔正行书,苍劲有力入三分。
恣意奋笔,石屑飞溅,顷刻即落成,是为——开天歌。
书老只是一览,心神便久久荡漾,阖眼深思,时而皱眉,时显苦涩。
良久方睁叹:“开天志中开天图,开天图中开天歌!”
却听青衫客笑说:“还未完。”
这次轮到画老震骇了。
见得韶旭提剑砍削,火花四迸,于碑上留下无数浅浅痕迹,看似混乱,可老妪却从中观想到分庄严。
并越看越凛然,越看越心惊,终究惊呼:“这世间,怎还有这般的造诣,简直近乎与道!”
万千剑痕有深有浅,有长有短。
她任取了相连的几道来看,愕觉这竟能成字。
又拆了这字,取了其他与相连,赫然又是个全新抽象体。
“原来,混沌要这么画!”画老心生明悟。
突然。
喀嚓!
那是石碑发出的异响。
虽然之前一直连绵作声,好似弹弦紧绷而奏,但这声喀嚓声实在太大了,以致于无法忽视,还引发连串后果!
书老眼尖见得,更是倒吸口冷气,“隽永碑要碎了。”
懊恼,追悔,他怎不取出最上好那批碑。
难道,一副有资格上修真路的高仿著作就要因此而被扼杀襁褓中么!
不。
书老看向场中那个男子,青衫不改,性情依旧不羁,即使察觉到石碑损坏,还是在执意地绘画,未曾轻易言放弃。
纵然每一笔落下,都有着声响;纵然边缘已脱落,琅琅坠在地。
可临摹终近完成。
同时崩溃也将涉及作画行书部分。
“借我法!”韶旭大喝。
难道?
书老反应了过来,探出手掌,联袂画老共同往韶旭传输法力。
不知磅礴何其。
但韶旭有种感受,那便是从前记录识海的经文与手段复苏了过来,变得拥有灵性,而且灵性斐然,只要一动念就会发生惊世变化般!
首当其冲的,便是开天歌!
“天地当我开,”右臂持利横贯碑。
“一掌定乾坤!”左手惊拍定狂澜。
轰隆!
石碑彻底炸裂开来,可旋即又有伟力将这炸裂的以及之前崩坠的包裹,最终时间倒流一样,硬生生拼凑还原,竖立地面之上,长对苍天。
“毕竟开天歌。”
书老缓了一口气,吐谈道:“即使残缺不全,只有开头一段,尚能激发这样的威能!”
老妪矜持,“开天歌本就是开天秘法,不比四象经差。传说但凡有机缘得获全本,那即使是个凡人,也能轻易开辟世界。”
二老正议论纷纷,韶旭却对着这块碑不知道在想什么,唯独目光闪烁,似有领悟!
清冷氛围中。
村外忽起喧嚣,窸窸窣窣,草木翻动,尚有野兽嘶鸣声夹杂其内,吞吐蛮荒气机,啸引九重月,威势格外摄人。
“怎么了?”韶旭问,同时转眸眺望去。
借助月华能勉强辨认清晰,一群暴戾凶兽抱团围住了村子,并步步紧逼。
“是兽逆。”书老道。
他没有惊慌,却也不值得惊慌。
盖因他是旧纪人,虽遭遇重创,境界跌落,且不能轻易干扰外界,可依然底气十足,不惧当世当前任何敌。
“兽逆?”
韶旭不解,画老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它是凶兽化形。说起来,也算是黔山一脉,自黔山而出,统御了附近凶兽。”
“那它现在?”韶旭其实只在乎这个问题。
“它是典型的黩武之辈。”画老叹息。“进取归进取,可日夜都寻人打斗,这就有些烦人了。”
第5章 为世启新篇()
经由二老述说百般,韶旭总算明白,原来当际堵在村口那厮威名赫赫,近来风头可谓不少,外号“黔山第二害”。
善战喜乱法。
统御走兽,祸害凡人部落,十里街坊谈之色变,便是四友村开天前日收留了诸多懵懂凡夫,却也受摄其凶煞而溃逃,陆续变得清冷。
“那它岂不是可恶?”韶旭眸绽冷电。
书老言:“换在旧昔,的确称得上可恶。可当纪大不同,劣迹八极不乏,四处可见,已沦为种常态。”
“常驻的病态么?”
青衫客声音轻柔,初始情绪难辨,渐作铿锵:“欺凌弱残,绝非我辈风范,羞与共当世!”
便要仗剑杀出。
画老劝阻,拦下韶旭道:“少年人,纵你高歌负天资,有为龙雏形,却也难以磨平岁月所带来的差距。”
韶旭皱眉,“它已脱离凡胎,步入修行不成?”
书老出声释疑:“不错。”
他挥舞袖袍,朝外发散迷蒙光,弥漫在村子周遭,使得凶兽张牙舞爪要入,却又无法,被股无挡伟力排斥外头。
“约莫一炷香时间。”书老讲。
韶旭心中清楚,这是在指法术失效,便道:“老人家有何用意?”
书老则说起其他来:“初见兽逆时,它还是只普通凶兽,但颇具灵性,已有百兽称尊作王之雄风,指挥麾下掠夺资源。”
“而它进攻村庄,我们不能不管,兼备爱才之意,便助它开启灵智,且与之打了个赌。”
赌?
韶旭凛然,明白关键来了,问:“什么样的赌?”
画老代书老回应:“它败,则不再骚扰四友村;它胜,则赠其一桩机缘!”
韶旭眼睛瞪大。
看外边狼群肆虐,当时结局似乎已然明了。
心照不宣!
“那赌约的内容到底是什么。”韶旭语气有些艰涩。
书老沉声:“一个时辰内,初窥修真路!”
旋而沉默,连同画老也沉默,回忆之前作为,眼眸神色既是赞许又是无奈,充满了矛盾意味,但唯独缺失后悔。
——有如不悔!
“原来就是这般么?”青衫客低语。
他声音不大。
可那种味道,那股睥睨,几乎重现了之前碑中人风采,目发不可意会之炯炯,哪怕天上明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