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万寿谷成他一人堂。”
这则故事应相当美好,可韶旭经由思忖,却忽地作笑,爽朗传有声,荡入二老耳畔。
书老没有再讲,而是问他这便宜弟子:“你为何发笑?”
但同时,他本人亦含笑,是知道答案。
听韶旭道:“钧裕其人,杯酒千秋,志在万代绵延,绝不会在这种地方停留。”
“不错。”旁边画老出声。
这正是她欣赏钧裕的地方,透过本质方得悉见。
而事情既然已讲到了这里,那她也不再遮遮掩掩了,不然
她瞪了一眼老伴。
——若任其讲下去,她那宝贵弟子不定还要被黑成什么样!
主动接茬道:“他就是这样的人,也不是这样的人。他的心,远比你所言的,想象的,揣度的还要高,还要大。”
“于是得拥统率之后,当即传召万兽,前来聆听他法——”
“打住打住!”
书老看不下去了,道:“你这老婆子,为兽逆辨尚情有可原,我也不与你口舌。可钧裕一事,到了如今,你也要洗白不成?”
洗洗白?!
信息丰富,韶旭有些处理不过来。
而画老闻书老说,一时也是涨红了脸,嗔骂道:“你这老头子,钧裕当时不就是讲了些啰嗦废话吗,值得你诟病这般?!”
诟诟病?
韶旭看向书老,书老面上亦羞红,理据说:“什么诟病不诟病的。我便是对钧裕有些看法,总不可能促使黔山万兽都对他抱有偏见吧?”
万兽?偏见?
韶旭又看向画老,此刻老妪情绪躁动,额头青筋毕现,简直要暴起般,口沫飞溅怒然喝:“住嘴,你我算是扯平了!”
“那些万兽尚不言,你个旁观者又能说些甚么?!”
“再这般婆婆妈妈下去,也不怕我的好徒儿届时得道归来,大兴树木,占岭为王,让你别说采药了,便是山脚都休得旁观!”
“你,你!”书老抬臂颤指,声音发抖,脸色青白交加。
“你什么你?!”
画老趾高气扬,性情有如重返当年泼辣。“何足道,我今天就摆明了告诉你。”
“今天你再黑我的宝贝徒儿一句,日后我这个做师傅的,少不得在其耳边吹添几句清风。让我的好徒儿,纠结之下,忍痛同意!”
书老抓狂。
好似有把柄任为拿捏般,又是愤慨,又是无奈,旋而余光瞥见青衫客,立时眸子明亮,一扫颓然色。
韶旭正消化信息。
书老突然出声:“徒儿可是在思虑修行进境?”
韶旭不会撒谎,却也明懂事理,知晓此时该说什么,摇头道:“在冥想其他。”
书老问:“可是四象?”
韶旭启齿要说。
书老不待其应,顾自言:“四象,朽灭在岁月的古老经文流落红尘,辗转大梦,相传为四象化凡亲传敷布。”
而后教诲韶旭:“徒儿不修道理,只为求证真我,那专研四象可并非明智选择。”
说时,又打了个眼色。
被画老看见,画老面无表情。
韶旭则顺意:“还请师傅教我。”
老翁顿时笑捋须,“徒儿有此进取,当真是极好的。”
另手点出,欲传授法门般,伸探一指来。
然行至中途,指头弯曲,硬生滞在半空,不再前进,引得韶旭盼去,遂闻书老幽幽一叹息:“若早些时候碰见,何叫那厮诓去。”
来了,故事来了。
韶旭知晓,但叫他平白入坑,又是万分的不愿意,便沉默。
听书老说:“曾有一法,无能恣意临摹,举世传承一掌数,甚是适你,宛若量身打造,却为我外赠了去。”
画老冷不丁地道:“说人话。”
韶旭亦跟言:“晦涩。”
意思明了,是想叫书老说得通俗点。
书老思忖一番,好像的确不必遮遮掩掩,便使神通,浮空跌落在地的茶壶与玉杯,绰提起为己满上而饮尽。
润了润嗓子,讲道:“韶旭啊,有个手段特别的妖,我觉得非常的适合你。但那个手段没办法临摹,只能够世代传承,而且又被我剥离,提前送给了钧裕。”
“便私心想着”
“怼他?”韶旭笑问。
书老厚颜颔首:“孺子可教也。”
画老白了他一眼:“当时你可不是这番话,甚至夸耀钧裕,说甚么放眼举世,堪堪唯余堪得”
书老面不改色:“此一时彼一时。再者,老婆子你说句良心话,钧裕得了我那法,他会运使那法干些什么荒唐事?”
画老色变。
若隐神思见一人:左手书锦绣,右手绘山河!
第9章 北冥有龟()
“并不荒唐。”
岁月挽青丝,心海蒙尘埃。
当真我抖擞千年风霜,画老明眸善睐,流转秋波,一如当年绝尘,顾盼生姿色,曼声若歌道:
“你以为荒唐,只因你也是那一派的人,可旧纪历历在目,至今仍墨守成规?!”
她质问。
书老噎语,听画老定论:“迂腐!”
老翁拳头捏握,想要站起力反驳,然而现实苍白,铁证如山,他无可与争辩,最终默然不吭声。
倒是韶旭,他突然开口:“有多适合我。”
打破了这片沉寂。
书老循向韶旭,没有说话,可韶旭感应得到,书老在动念,双眼更衍生日月沉浮之异象,透发气机萦绕石桌周遭。
倏然——
心堂轩豁,腰侧青锋九霄起!
“这!”
韶旭注目清白芒,眸显骇色。
他一心修真,触类旁通了道理,算得上初窥门径,的确有手段短暂御使长剑飞天入地,但关键是——
此时此刻他并未主动催动青锋!
看书老,书老沉声:“亘古纪末期,容真大师游历岁月怅然欲还时,虚空动荡,江河倒转,便趁机逆溯支流而窥上!”
嘶!
韶旭惊骇。
光阴独属个人,时间隶属大世,时间长河岔分的无数支流便是大世各人之光阴。
显象虚空里,只有达到一种地步才能够游历主干,漫谈古来今。
然这并不意味时间长河最为崇上。
论最为捉摸不透以及最为至高者,当属其源头——
“命运洪流!”
面目几乎失色。
书老继言:“命运洪流横架虚无,茫茫无边际,真正沟通了古来今往。即使是那些磨灭的,已然作古的更从前亦有显现!”
“那”
韶旭已有猜测,还是忍不住地问:“那个法便是容真从中寻觅得?!”
“不错。”
书老淡然应:“于下游,于未来。”
说着,眸子不自觉的灰暗。
韶旭初识不懂书老何以黯淡,应是怀念故人逝去,可转念一想,心头亦触动,作叹道:“他很恨这法吧?”
不仅仅看书老,还将画老神色也敛入。
二老诸尽无言。
良久。
书老声音沙哑道:“是的。”
“正如他所言:‘能够预见一切,却不能改变——废物’。”
本是书里人的情绪,可这情绪将说书人也给感染,变得寡言起来。
韶旭能够理解这些。
得窥独属自我的未来还算好,因为你只需打破自我的桎梏就能够改变;得窥天下之大势其实也还行,因为你只需掌舵风尖浪口,击破时间修正的惯性,便可引领潮流奔腾何往。
但窥见命运就没办法了。
容真没有力量超脱命运,而又窥见了命运,结局便从此注定,再无能更改。
供与后世分说,青衫客闻而只复叹:“无常。”
大道无常,命运无常。
二老无声。
韶旭又道:“历经岁月而无磨,那个法究竟是?”
“御。”书老说:“御天的御,御气的御,御物的御,统御的御!”
嗡!
天上青锋颤。
韶旭张望去。
青锋与他交融,渐蕴通灵,当际迸发喜悦情绪,竟自此扶摇九重天外,漫步于云端,挥霍恣意,奋笔狂书!
待就锦绣铸成。
彗星袭月,复还归鞘,只留清月漫洒银华,穿越破裂云层衬显那歌谣,是道:“清气引为上,浊浑盖华下。”
黔山十里悉数能见!
“剑仙。”
韶旭心中,只有这么个念头,看着书老,也只有这么个念想,目光闪烁不定。
书老却摇头:“毕竟已被彻底剥离了开去,运使来略显生涩,玄妙也尚缺几分火候。”
青衫客不当这是在谦逊,说道:“这‘御’之法门,修真路初始就可修会,但两者之间显然无法作比较。”
“而且我观您老,似乎未加持法力?!”
一度怀疑错看,他语气慎重求证。
书老不讳:“不错。”
韶旭又问:“意志所向,如臂使指?”
“不错。”书老道。
“看来免不了要一战了。”韶旭吐声,承认他是心动了,回归腰侧的剑器更自清鸣,传递渴望情绪。
画老插入交流:“非要斗过一场?”
当纪打打杀杀的氛围,她很不喜欢。
青衫客则坚定:“非要。”
目光炯炯而回应。
“唉。”
叹息罢,画老起身,回返了屋内。
韶旭以为她不会再出来了。
始料未及,老妪归来得极快,刚刚进入,甚至还未过几息,便从屋内踱步出,怀中多了只黝黑龟。
胖嘟嘟的,就算韶旭再不怎么了解龟的种种,却也能明白,这头乌龟被养得太肥。
“你将小宝带出,是要?”书老有些不淡定了。
老妪则朝韶旭说:“这只乌龟叫小宝,来自极北北冥,脾性温和,寄养在我们这很久了,希望你能够带它回家。”
一听到回家。
她怀的乌龟开始翻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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