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落在身上来了又去。
浮尘随风来了又去。
程鹏被那一道雷声惊醒,便再无法入眠,故而便出来看看他穿着单薄的衣裳,风吹的衣裹紧了他的身子,风便透过衣服,钻进了他的皮肤。
风是冷的,尘是热的,但终归还是冷的。
落在身上一片冰冷。
风已起,正当时,雨欲来。
程鹏抬头看向了天空,天黑的深邃,分不清那是不是云。他心下却有期待,想道:“等了又等,终于要散了么?”
一道闪电撕裂了苍穹,照的程鹏脸上一白。
遂有雷音至,缠缠绵绵,浩浩荡荡,却不能见其踪影。
“这才是真正的雷音!”
这雷雨之前的雷音,比起他发出的雷音,简直天壤之别。
程鹏自觉的一种渺小。
和这惶惶天威一比较,他,又算得了什么?
程鹏看着天空,眼有敬畏,心中更是充满了一种莫名的情绪。
“轰隆隆——”
雷音渐去,程鹏已经算出了云层的大致高度。
一颗豆子般的雨滴忽而落下,风将它吹在程鹏的额头上。雨点并不很冷,落下的也并不很重,温柔的就像是水一样
一滴、一滴、又一滴。
雨点落得越来越快,程鹏已经感受不到雨中的温柔。
雨滴变得硬而有力,砸在人的脸上,很重。
只是雨滴越落越重,落在地上便起了一阵“哗哗”声。
一滴雨水落下是“啪”的一声。
无数的雨滴落下,前赴后继,便是“哗”的声音。
雨滴砸落,便有尘起,便有尘落。
刚刚降下的尘被雨滴溅起,才是溅起,便又被雨滴打落。贴着地面的地方,是一层灰暗的光雾。
程鹏便站在雨里,张开了双臂,微微抬头。
他开心的笑着,恍若要将整片天地都拥入怀抱。
这是一场苦等了许久的雨。
雨过便会天晴。
程鹏闭上了眼,陶醉在雨中。
有雨声在耳边交响,延绵成一片浩瀚的海洋。
卓一凡行走在风雨里,官道上。
雨是大雨,官道是泥泞的荒路,这条路便要去往万兽山的方向,还会路过嵩王陵。
卓一凡慢慢的行走,走不了几步,便会咳嗽一声,每次咳嗽,嘴角便会多出一条细细的血丝,血丝瞬息便被雨水打没他轻轻的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就在口边,做酒杯状,轻声的咳嗽了一下。
于是便有一条雨丝变成了红色落下,卓一凡则略停了一下脚步,才再朝前走。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但他只能坚持下去坚持到最后一刻。
卓一凡本应白衣飘飘,卓尔不凡。
可他的白衣已经不再白,而是沾染了许多灰尘后的灰色,现在灰尘上落了雨水,就变成了泥,贴在了身上。胸口的位置上,干涸的血在雨水中融化,渐渐扩散,成了一朵雨中绽放的莲花
他一步一步的走,全身已经湿透,双脚沾满了泥。
已经是嵩王陵下,他实在走不动了。
卓一凡心道:“便要死在这里么?”
“咔嚓!”
忽而又是一道闪电,天地间一片森白,照白了程鹏,也照白了卓一凡。程鹏一眼便看见了嵩王陵下的人。
那人一身白衣,却白衣染血,显然已经重伤。
程鹏忙朝朝着那白衣人过去,等走到了白衣人的跟前的时候,白衣人已经晕厥了过去。
“我这什么运气?”
程鹏自嘲一句,将人抱起,带回了墓室中。
白衣人本身伤重,又淋了雨水,故而昏迷不醒,还发着烧。程鹏将手放在那白衣人的额头上一试,竟然滚烫。心道:“我先把他的衣服脱了,放这里降降温,然后去厨房里给他熬点儿粥”
程鹏将人放在当地,拔光了衣服。白衣人的身材极好,胸口有着一条三寸多长的伤口,伤口已经有些糜烂了。
去了厨房,熬了一些粥,程鹏端着粥回了主墓室。
才一进主墓室,程鹏便听那白衣人说梦话,尽是“师傅”“师弟”之类的,不知为何,心中竟然生出一种疑惑之感,暗道:“这人的声音怎么有些熟悉?莫非是以前听过?我不认识这个人啊”
程鹏皱眉细想了半晌,却依然不明所以,只得想道:“算了,等他醒来,再问不迟!”
程鹏便在那白衣人旁边盘膝坐下,却不敢回自己的石室睡觉了。这人现在高烧的迷糊,却少不了一个照看的人。
如此闹腾了许久,大概是天快亮了的时候,白衣人才醒来。他有气无力的将粥喝了,而后便由程鹏扶进了一间石室里休息。程鹏将人安顿了出来,便见唐颖已经站在那里了,不由心中长松了口气:“幸好,若是再晚一些,怕要尴尬了。”
唐颖道:“先生来了?”
程鹏打了个哈欠,说道:“恩,唐大师姐也早啊。”
相互寒暄一番,程鹏便说起夜里救人的事,唐颖一听,便是吃惊,猜测道:“莫非又是那些黑衣人所为?”
程鹏道:“不如你去看看,说不定还认得。”
唐颖道:“也好,这便去看看吧。”
程鹏带着唐颖去了那人所在之处,推门进去。唐颖一眼便将人认了出来,说道:“怎么是剑门的卓一凡?”
程鹏正要进去,动作却忽而僵硬了,瞳孔一缩,寒声道:“卓一凡?”
唐颖道:“是,不会错的,我”
唐颖的话戛然而止。
一道电自她身侧忽而射出,笔直的刺向了卓一凡。
那是一柄三尺长剑,剑锋森寒,青芒如电。
剑在程鹏的手里。
眨眼剑已经刺入了卓一凡的眉心——剑尖刺破了颅骨,钻入大脑,而后便猛地一震,一崩,自卓一凡的脑后探了出去,带出了红白的血和脑浆。程鹏忽的收剑,归鞘,再不看那卓一凡一眼——
卓一凡已经成为一个死人,曾经的恩怨便烟消云散。
程鹏发出一阵低沉的笑,恍若妖魔。
这本不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唐颖在身边,而卓一凡在这里。但是程鹏却连一秒都不想等下去了。
于是他便拔剑,杀人。
那一剑是如此的直接,如此的酣畅,好不拖泥带水,令人惊艳。
程鹏忽而停住了笑,扭头看向了唐颖,问:“刚刚你看见了什么?”
唐颖深吸了一口气,才从刚刚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他已经死了。”
“我早已经想杀他,今日不过适逢其会,连老天都帮我!”
说着,程鹏便又一笑。
卓一凡终于死了。
唐颖默然,许久才道:“你不怕剑门?”
程鹏道:“我不收留他,这世上便不会再有剑门!”
唐颖惊道:“难道是说”
程鹏看着唐颖,说道:“事情都到了这步田地了,唐大师姐还猜不透么?”
唐颖一愣,怔怔的不说话。
程鹏问:“不愿意相信?”
实际上这个答案早已经出现了——便是杨玄被救回来之后。
唐颖叹了口气,苦笑一声。
程鹏架起了卓一凡,说道:“我要将他扔出去,免得污了我的地方!”
他便走出了石室,穿过了主墓室,出了墓。
一场暴雨已经停了,天空晴朗,不见云。
天亮的有些刺眼,像是程鹏的心情。
日出东方,霞光万道。
走过了一段泥泞,便是冲刷的光洁如新的甬道石板路。程鹏就这么带着卓一凡,一路走下了嵩王陵,沿着官道,走的远远的。一直走到了距离嵩王陵有十多里外的地方后,他才是停下,将手一松。
卓一凡挺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程鹏看着他,喃喃道:“纷飞不杀你,是纷飞的事!我要杀你,是我的事!”
“你要杀我妻子,我便杀你。”
“纷飞活着,是你的本事不够——但并非因为你杀人未遂,你就可以逍遥在这个世上,为所欲为!”
“所以你要死,这是我的事情!”
程鹏转过身去孑然而去。
瓦蓝的天空一碧如洗,清澈的像是此时此刻,程鹏的心。
他一步一步的走远,苍茫天地间,他是渺小的,也是伟大的。
人在天地间变成了点,而后就不能看见。
嵩王陵,甬道上,程鹏轻轻的踩踏脚下的青石,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不由便想起了和叶纷飞在一起的日子他们一起在甬道边拔根,一起在这里散步,那样的日子太美,所以也分外珍贵。
因为珍贵,故而他便时时刻刻的记得,清晰的恍若昨日。
程鹏自语:“卓一凡终于死了。”
这样的好天气,程鹏怎么还愿意回到那昏惑的墓室中呢?他沿着甬道,慢慢的散步,像是行走于云端。
他一点点走的高远,站在了神道碑的亭中。
远远望去,天地辽阔。
程鹏极目远眺,心便也随之辽阔了一些。
远见青山影淡,近见黄草铺地。
程鹏心道:“这样的景致,若不是秋天,还是什么?只是那些草却不是枯黄的,而是被火山灰给烧的!”
一道黄影自后横掠而来,平落在侧。
唐颖一身蓝衣,翩然而下,道:“这里当真好景致!”
程鹏也不回身,道:“自然是好景致正好,我有些话,想找人说,你便听听,怎么样?”
唐颖道:“说罢。”
唐颖的话很淡,淡的像是她身上的衣。
程鹏深吸了一口气,道:“卓一凡此前曾经来过一次这里,那一次他想要杀我妻子。当时我不如现在,阻不了他,被他定在了地上——当然,现在的我,也许也阻不得。后来我妻子终究是放了他”
唐颖皱眉,疑问道:“卓一凡何故要杀你妻子?”
程鹏咧嘴一笑,道:“因为我妻子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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