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还是同他离开时一般面貌,没有变化,但似乎有哪里显得诡异。
他一路走来,竟是一位仙君都没碰到。
环顾四周,他捏了一把扇子,原本恢复了几分血色的脸,再次白了白。但想着既然回来了,必然要拉上几个人下去帮忙,这样空手而归不大妥当,于是他略微定了神,决定沿着路去找天帝。然而走了半截,却是越行越慢。
他抿唇,住了步子。
眼前一切,都太不对劲,难道是仙界出了什么事?
反复思量着,他的心微沉,后退一步,倏地转过身向来时的路疾飞而去。
浩瀚的星河泛起波纹,在他的一只脚即将踏入星河的刹那,一股力量忽的随风打来,砍在他的后背,这力道猛烈绝非常人可抵。
他胸腔里一阵翻腾,吐出一口血。
黑暗朝他罩下来。
意识消失前,他的余光看到远处似有几个神仙的身影,只可惜他们离得太远,不一定能看见他,更救不得他。
他叹了口气,叹自己太过无用,也有无数疑问出现在脑海,无人解答。
第115章()
阴冷的风从远处吹来;撩动墨色的衣衫。
黑色浪花拍击着海岸,海水溅到岸边女子的身上;她趴伏在地,长发散下来;一半湿漉漉的贴在身上,另一半浸在水里。许是此地过于阴寒,她的肩膀瑟缩了一下;苍白的脸上秀眉紧蹙。
似在遥远的梦境里沉睡太久;醒来恍如隔世。
安宁咳出一口海水,微蜷了身体;在冰冷的地面上打了个寒颤。
风送来海浪的呼啸,也卷来风幡上铃铛的脆响,一声连着一声;像极了急切的呼唤。
她睁开眼;视野逐渐清晰。
触目是黑色的断壁残垣,随意堆叠在一起;另一侧是一排尚算完好的石柱;沿着黑玉石的路向前延伸,每个柱子顶端系着长长的红色纱幡,纱幡一角垂着金色的铃铛;风吹过,铃铛细碎的轻响充斥在这方天地。
玉石路很长;在这条路的尽头伫立着一座大殿;七十二级台阶;重檐庑殿顶,暗色的琉璃瓦下悬着匾额,上面笔势铁画银钩,却是锋芒暗敛,写着“熙和”二字。
那两字落在眼前,勾出一缕记忆,化作一个男子的身影。她怔怔远望于他,看着他身着白色锦缎立在阶上,仰首去看那块牌匾,叹道:“宁宁,你说父君是怎么想的,将这宫殿取作‘熙和’,我看还不如叫个‘天下第一宫’,再不济直接写作‘魔宫’也可啊。”
言罢,他似十分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扇了两下扇子,转过身。
男子面容就这般坠进她的双眸,那是极俊美的一张脸,因着爱笑爱闹的性子,凤眸总有潋滟的光芒。那张容颜,就藏在她记忆深处。她定神,一转不转的注视着他,嘴唇微张,却唤不出任何声音。他的目光像一根线牵引着她站起来,向殿门行去,每走出一步,身侧的风铃就颤一下。
她终于踏上了玉阶,男子的影像消失了。
宽大的殿门雕着缠龙云纹,用的石料讲究,光可鉴人,她的指尖一抖,呆愣着看着那扇门映出的影子,那是她如今的模样。
大体还是这一千五百年熟悉的样子,但微末处天差地别,她的眼角有一抹轻红,墨色的衣衫衬得她眉眼更浓。她的手抬起碰了一下自己的脸颊,血红的戒指将唇染成朱红色。
她看了一眼,就垂下了眼睫。
死死咬住唇瓣,她的手微颤着,半晌,转了方向,缓缓推开面前沉重的殿门。
光阴在门上刻下烙痕,随着吱呀一声轻响,霎那间倒流回一千五百年前。
那是大荒历一万一千四百年。
她微提了裙穿过宫殿蜿蜒的回廊,因走得急,侍者都没跟上,远远唤着“主上”追过来,她兀自不理,一心往后殿去。
行至书房,她“咣当”一把将门挥开。
里面的人正提笔画着什么,闻声吓了一跳,墨水都滴在了袖子上,他抚着胸口道:“宁宁,你要吓死你亲哥?”
她瞪了他一眼,但又拿他没办法,道:“哥,仙界的人就要攻来了,五族将军还在殿中等着,你放着正事不做,在书房里绣花么?”
男子满脸写着“你这是什么话”,然后故作心痛状道:“宁宁,你何时对你哥这般没信心了?”
她险些被他气笑,她晓得自己的兄长素日最爱插科打诨,贵为魔尊,做事却跳脱,但哪晓得于此关键处,还这般不靠谱。
她想了想,又道:“难道你准备亲手绘面白旗降了?”
猝不及防,男子脚下一个趔趄,脸上浮起哀怨颜色,道:“妹妹,我谢谢你想得这样周全。”
他顿时没了兴致,大叹了一声丢了笔,过来拉她,道:“我且问你,仙魔两界打了多久?”
她道:“数万年。”具体年月已然记不清了。
“那你哥可有输过?”
她瞥了他一眼,已起了腹诽之心,要说正经的输倒是没有,否则魔界早就不在了,但战役频繁磨人性子,大大小小的总有那么几次,可见亲哥脸皮厚,忘记输的可不只剩赢的么。
“仙界太子此番带了多少人?”她也叹,看着他道。
男子一顿,挑眉道:“三万天兵,估摸着天将上千。”
她嗔了他一眼,原来他还知道指尖敲了下桌子,她坐直了道:“比从前多了一倍,已是决战之势。”
男子笑了笑,神情未变,道:“那又如何?”
他揉了下她的发,又道:“哥哥我也不是吃素的,何况你别忘了,他们找不到、也进不来魔窟,哪有机会决战。”
她见他神色淡然,似有应对之法,思量许久,心弦方松了松,心道也罢,这么多年,仙魔两界争斗不休,但冥冥中还维持着平衡,也许这次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相比被硬扣一个尘鬼祸首的帽子,打上一仗反而舒坦。
只是她此番心头惴惴不安,不知是为何
“哥哥方才在画什么?”缓了心神,她随口问他。
男子一笑,转身拿起桌上的东西打开来给她瞧。
她一瞥,又是一滞。他手里正举着一把扇子,扇子是他平时带在身上的,扇面却换了,桃花梨花朵朵开,左斜一个枝子右插一跟杈,怎一个花里胡哨了得,她几乎立刻要露出嫌弃的目光。
男子却笑得开怀,道:“宁宁,你说我将这柄折花扇做成法宝如何?”
“为何?”
男子哈哈笑道:“这才能配得上我风流倜傥的形象。”
他扇了两下,冲她抛了个风流眼色道:“漂亮不?”
她白了他一眼,认真的道:“哥哥你以后别画东西了。”
男子脸上一僵,道:“怎么?”
“太丑了。”
男子嘴角耷拉下来,算是彻底笑不下去了,她却看着他,弯了弯眉眼笑了起来。
画面匆匆凝聚又消散,一晃之间,重重暗影泼墨般淋下,鲜血溅满了魔窟,她走在熙和殿中,又似踏在记忆深处。
寒冷的冥池中,她想拦住哥哥,告诉他,魔界有魔尊与魔主并存,他们兄妹二人血脉相连,理当共进退。哥哥却止住了她的话头,用寒铁链锁住了她的双脚。
他银甲染血,硬扯出一丝笑容,对她道:“今日战局有异,但你不必害怕,他们既来了就别想回去。”
“哥哥”
男子眼眶微红,摇了摇头,摸着她的头发,道:“宁宁,你且在此等一等,待哥哥将那些个自以为是的神仙除尽,就回来接你。”
她浮于池底,心口揪紧,以他们二人的道行,未必没有一搏之力,兄长这是要保她万无一失。她抓住他的衣角,最终还是松开,她知道再说什么都无用,他心意已决,绝不会放开她。
“好,我等你。”她轻声道。
男子摸了摸她的脸颊,光影一闪,绝然离去。
那是格外漫长的一天,仙魔两界素来征战不休,哥哥湛阳时而带着魔界五族征伐,她则守在魔宫中处理俗务,两人一主外一主内,在父君走后撑起魔界,故而那一日,是她第一次正面对上仙界大军。
也是记忆里的最后一次。
她记得兄长背对着她,倒在一片白色光芒里,鲜血涌出,染红了他的银甲和白色衣衫。
她抱着他,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像一场梦,直到兄长合上双眼,再没有睁开。她颤抖着伸手,擦干他唇边的血迹。
白色光芒里恨意滋生,她眼睁睁看着那人向自己疾驰而来,他的眼眸是黑夜,斩碎星辰,满是寒意。
她要他死,他也没打算放过她。
她望着那双眸子,红了眼。
魔宫所在地至阴至寒,连着一方冥池,亦是冰凉刺骨,深不可测,因此魔族众人便将魔界统称为‘寒渊’。那日仙界大军破了结阵,攻入魔界,她恨极,不顾兄长往日的叮嘱,将封印在寒渊水底的魔珠剖出,誓与仙界太子同归于尽。
魔珠之力甚威,可惜封印还在,只将仙界太子的魂魄剥离出来,其后,力量又反噬回了她的身上。
她受到重击,五感俱灭,沉入黑暗。而更在她意料之外的是,她的魂魄也被剥出,飘进冥池,随水流动,附在了一个河蚌的身上
宫殿里,她用了一百五十步,走到大殿正位。西海中,她用了一千五百年,做了一场美梦。
梦里她认识了五个陌生的友人,一路相伴,看着灰色的世间被他们慢慢添上色彩,她的哥哥,也默默陪在她的身边,像从前一般逗她开心。
她还遇到一个温和的男子,他道行尚缺,唯剩魂魄,却很爱、很爱她。
他们曾盘算着,怎么哄对方去西海。
他们说好的,要一起去仙界,此后星河绚烂,与君长安。
记忆刺痛了她,她阖眸,眼泪倾泻而下,在指缝间止不住的流淌,巨大的酸楚围拢着她,心在某一刻疼到了极点。
她听到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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