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再见他一面。”我说。
闻言,艮伯久久不语,红着眼看着我,连胡子都在发抖,不知是心疼我,还是被我气得,又或许二者兼有。
他叹了口气,想抱我起来,离开这方冥池,我挣扎着,将自己推出他的臂弯,用哀求的语气道:“再给我一点时间,他快回来了,很快就能回来了。”
艮伯落着泪,怕碰到我的伤口,不敢再下力气来扯我:“小姐,若是尊上回来,看到你这个样子,该有多心疼啊。”
我怔然,哥哥诚然艮伯提到了我的软肋,父君母后不在,是他将我带大的,百般呵护,便是化为诙谐星君,不知身份时,也在护着我,许多孤独无助的时刻,哥哥的身影都在我心头,只不过我兄妹二人连心,我的心思,哥哥总能看透,我想,哥哥若有一日知道了,想必也会支持我的。
“小姐”艮伯还欲再劝。
我摇了摇头,对他说:“艮伯,多谢你,可若没了无脸仙君,我活不下去。”
艮伯哭了,我第一次看到这个陪伴我多时的老人哭成这个样子。
我抓着他的衣袖,像小时候那样摇了摇,道:“艮伯,就让我救他吧,也许等他醒来,我们都好好的。”
艮伯拉着我的手,除了叹息,再也说不出其它的。
艮伯走的那天,我又梦到他了。
冰凉的石室变成了他温暖的怀抱,晨曦照进窗子,我睁开眼睛第一眼便望见了他,他亲了亲我的额角,我心中的欢喜像烟花一样升上夜空,拼命的抱住他,唤他的名字,他将我团作一团,揽在怀里。
他的容貌一如往昔,亲吻的温度亦与曾经相同。
我很满足,兀自沉醉在梦里不愿醒来。
冥池一日比一日冷,我的身体也大不如前,当艮伯告诉我,外面已过了一千五百年时,我极诧异,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我这副残破的身躯可以撑上这么久。
我在心头算了算时日,思量着他毕竟是个神,以他的道行,这么多年过去,魂魄结成,只需再做一副肉身,没准要不了百年就能还阳。
倒数时间比无边的等待要好上许多,我一边和着血肉刻画他的身形,一边举着洞天镜耐心等着。镜子里什么时候有了他的影子,我的等待便到了头。
思念之余,我想起幼时,哥哥曾和我提及过母后的嫁衣,说那嫁衣在父君的屋子里锁着,我便请艮伯将它送到了冥池。
我想等他醒来时,看到的是鲜活的娘子,而不是死气沉沉的枯骨。
嫁衣精致,在父君那里保留了数万年,也不曾稍退颜色,我对着铜镜,将凤冠霞帔穿戴齐全,红色衣袍宽大,遮住了我身上斑驳的伤口,也将我的脸色照得好看了些。
我笑了笑,镜子里的女子虽然瘦了些,但略一打扮还是能看的,只不知他可喜欢。
我坐在他身边,低头看着他眼眉,他的肉身刚被我做出来,和记忆里的模样分毫不差。
魂魄相融尚需时间,我不急,因着这么多年,我从来不差时间,只差一个爱我的人,他醒来,才能完满。
“无脸仙君,你看,这身衣裳好不好看,你说过,待六界清明,我们就能在一起了,等哥哥回来就成亲。”
“我也想继续等下去,却总害怕等不到那一日,所以就提前穿上了这身衣裳。等你醒来,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是否还活着,都是你的娘子。”
“你知道吗,一千五百年前,从冥界回来的时候,我重新走了一遍我们一同走过的路,离山底下又有了一个秀木村,活下来的人都过得很好,丘山和云山也有了人气,山脚下的城建得很大,我险些要认不出来了。苏浔也很好,这一路的村子,许多是沂山弟子帮忙建起来的。”
“我这么走着,就想,如果你在我身边该有多好,后来又觉得不对,你的魂魄一直在魔珠里,其实也算在我身边了。”
“早知道有今日,当年我就不跑了,必定每日都缠着你,拉着你拜堂成亲。”
“不过现在也不晚,不是吗?”
我笑了笑,倚在他身边唤了他一声“夫君”,腹腔里有血腥气在滚动,我努力吞咽着,腾出唇齿,多唤了一些时候。
然而,今日甚是奇怪,鲜血不知怎么,控制不住的从我口中往外涌,我恍惚听到坍塌的声音,原来这副撑了千余年的身体终于走到了尽头。
我缓缓喘息着躺在他的身边,用最后的力气擦了擦洞天镜,模糊的视线里,我看到了一个影子,逐渐在镜中显现。
合上双眸前,我弯了弯唇。
终于等到了。
一千五百年,每一天我都在祈祷,希望能再见他一面。大抵是上天有灵,听到了我的话,将他送回我的身边。
无脸仙君,我想你了。
第184章番外 一重华帝君()
岁月倏忽而过;不知几何。
自沧溟一战后;六界被打扫得一干二净;人界更是以极快的速度恢复了生机;清澈的天空下;人们的脸上重新有了光彩;众多修仙门派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头;而作为修真巨擘的沂山仙派,则成为了这些门派的朝圣之地。
凡间最东边的山脉绵延起伏;草木青葱,沂山仙派就伫立在这片盎然的绿意之中。最高的山峰上;亭台楼阁簇立;檐上挂着玉清铃,随风摇摆,仙鹤舒展身姿,飞过碧瓦;一派仙家盛景。因每日都有客来,大殿便显得人气鼎盛;香火不断。
直到近黄昏时;人流稍散;掌门宣文真人才清闲下来;正准备吃盏茶;门外忽有窃窃私语声传来;道童们结束一日的功课;聚集在门口说着什么;宣文真人皱了下眉,唤来弟子,询问出了何事,弟子如实道:“师父,今日晚霞甚美,与寻常不同,弟子们年纪小,头一次见到,就议论起来了。”
宣文听后哑然失笑,不过细细一想,沂山仙派的弟子就算年纪尚轻,不至于看个风景有这么大动静,于是也生出了几分好奇,放下茶杯,笑道:“那为师也去赏一赏。”言毕,随弟子迈出殿门。
这一出去便愣住了,殿外景色确是平生仅见。
天穹晚霞竟有七色之多,双悬于空,仿佛天外有天,流光溢彩,照亮一片土地,更奇妙的是这霞光只浮在沂山之上,其它的地方都没有。
宣文惊憾莫名,思量片刻,吩咐弟子在前殿招呼客人,自己去后山看一看。
弟子闻言讶然,不禁问道:“师父,天色已晚,还会有客来么?”
宣文沉吟道:“霞光普照只在沂山,其它门派必然会好奇询问,你且候着罢。我方才浅探了一番,山脉灵气亦有波动,不知何故,后山乃禁地所在,也许有些说法。”
弟子点头,弯身行了一礼。
宣文转身向后山行去。
穿过竹林,越过弟子屋舍,便是后山范围,这个时辰弟子们都回了屋舍用晚膳,山上很是清净,走了许久都不见一人。
暖风轻送,吹拂枝叶翩翩舞动,石子路上,宣文走到半截,似察觉到了某种异样,皱了皱眉,他低头看了一眼腰上的铜铃,脚步微顿了一下。
“何方神圣,不妨出来相见。”宣文深呼吸了一瞬,心中有了定数,声音在山间荡开,却无回应。
风停时,他无意中转了视线,这一看,视线便定在了某处。
方才还无人的山路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高挑的人影,他着一身墨色,衣裳用金丝滚了边,宽大的衣摆绣着星河,那人伫立在暗色里,几乎融入其中,一张容颜却似照亮了这方天地,俊美无比。他投来的目光很淡,无波无澜,宣文却看得一惊,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
宣文的道行比普通修仙之人要高上数倍,神仙妖魔皆能分清,很快就判断出了来人的身份。
此人是个神仙,而且绝非寻常的仙人。
“你是”宣文惊愕不减,挑选着用词。
“不过山野中人,”对面的仙人在此时开口,接过了他的话,“今日冒昧叨扰,是为拜会一位故友。”
宣文又诧异了一回:“友人?”
仙人道:“贵派祠堂中,供奉之一。”
宣文消化了一阵子,才冷静下来,问道:“沂山传承至今已有百余代掌门,不知贵客说的是哪一位?”
“第二代传人,俗家姓名‘苏浔’。”
*
祠堂中,宣文数度迎着烛火,打量那位大有来头的仙人,他正仰首而望,通身气度不凡,清隽幽雅,且不论长相,便是风姿也是世上难见的。
宣文暗中掐指算卦,用了一刻工夫算出了卦象,言道面前的人不是甚么仙家,隐约有神灵之象,他背后渗出些汗来,不可思议的又算了几遍,依然如此。
思绪飘摆,他心中尽是惊疑,却不期然想起一桩凡尘俗事,这些年,凡间信奉神仙的人多了起来,有些人更是花钱为神仙塑像,一心一意朝拜。这么多神仙中,有土地公灶神那等地仙,也有嫦娥月老那等天仙,唯独有那么一位,凌驾众仙之上的神灵,名字还是凡人们自己取的,叫四海神君。
难不成今日自己竟幸运至此,得见传说中的神灵?宣文难以置信的想。
那旁,仙人已为祠堂上供奉的牌位上了香。
宣文站在一侧,目光有些复杂,看了看他,又望了望层叠的灵位。
“神君原来和鄙派有这等渊源。”出了祠堂,宣文叹了一声,道。
那位神君则言:“多年以前的旧事了。”
宣文点了点头,神君驾临得太过突然,他心有惶惑,一者是没想到自己的祖师会和神仙有交集,二者不太理解为什么这位神君早不来晚不来,偏选了今日到此,一时间思虑重重,不知该说什么。
后来想到两人之间的关系,便讲起自己听说过的、关于那位祖师的事情,最后补充了一句:“列代祖师都会留下一本札记,数千年尘封而不腐,神君若是想知道更多,我可替神君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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