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裳猛地朝后退了一步。
她突然生出一股想要逃离的冲动。
她不是他的华书芹啊。
荣轲的眸光一暗,死死的盯住了面前的人,薄唇轻启,“你要走?”只片刻功夫,便也要逃离?
池裳心惊,对上荣轲的目光,瞬间明白自己这样的动作,会给他带来多大的伤害。
荣轲一把捏住池裳的手腕,眸中似是萃满了毒。
手腕,就好像要被捏断一样。
池裳死死的摇头,奋力挣脱。
——没有,我说了不走,就不会走。昨日,我去寻了父亲,他说会在今日为静妃求情,准许,下葬。我想去,看看情况。
她没说谎,昨日她冒险出宫回府。
父亲为官一向公正,答应她定会替静妃说情。
那焚心刺骨的恨意,就好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捏着池裳手腕的力道,下意识的撤了下来,“对不起,我方才不是有意的。”
这是他唯一的温暖,唯一的支持。
在差一点就要消失的时候,他控制不住。
池裳摇头。
她不怪他。只怪自己,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出现。
荣轲看向池裳的目光,不自觉的缓和了几分,牵着她的手,到了母妃的面前。
人已经死了三日。
尸体上的痕迹,已然是越来越重。
“怕么?”荣轲回头,轻声问她。
毕竟是养在深闺中的大家闺秀,面对着尸体,多少,还是会有些胆怯的。
池裳摇头。
——这是你的母妃,我不会怕。
在她的记忆中,静妃温和有礼,从不会让人有高高在上的感觉。
纵然现在狼狈不堪,可在她心里,她还是从前的静妃。
“既是我的母妃,她的尸身,我自会收敛。”语气中,像是盛满了冰渣子。
她知道,那是恨。
*
疼。
从心窝处传来的疼痛,蔓延四肢,蔓延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浑身上下,就好像是在火炉之中一样,挣脱不开,动弹不得。
耳边,是杂乱无章的声音,乱七八糟。
“顾清鸿,亏你还自诩神医,本公主看你就是个庸医!”
“好了夕月,这不是刚到时辰,再等等。”
“等?等什么?扶辰,是他自己说,今日午时,嫂嫂一定会醒过来了,现在已经午时了,怎么样,嫂嫂还是没有醒!”
“夕月,冷静些。”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你们都是铁石心肠,但我不是!你们都听见了的,是他自己说,嫂嫂今日要是醒不过来,就有可能永远醒不过来了。”
“谁说的。”不怒自威的声音,从门边传来。
夕月的话音刚落,身子就被人重重的扯到了后面。
屋内的气氛,顿时僵硬了几分。
这种沉闷的氛围,已经整整持续了七日。
“夕月,祸从口出。”荣轲启口,带着逼仄的气压,直接迫近。
夕月的身子,下意识的朝后退了几步。
这样的四哥,她从未见过,直觉觉得害怕。
十分沉静,却时时刻刻,透露着威胁的意味。
四哥是在警告她,不要乱说。否则,即便是她,他也不会放过。
可躺着的人,是嫂嫂。
救下嫂嫂的,却是三哥。
思及此,夕月不免的有了几分底气,“四哥,我有没有乱说,你比我更清楚!”
那一箭,本就射的深,中箭后,更是刺进去了几分。
射在心口处。
纵然是神医顾清鸿,也只说了一句,尽人事,看天意。
“夕月,你放肆!”荣轲衣袖翻飞,一股强硬的劲风拂过,夕月堪堪的倒退了几步。
扶辰上前护住她,示意夕月闭嘴。
她知道,四哥还是手下留了情的,不然,她连站都不会站着的。
吵,好吵。
池裳就感觉自己的脑子懵懵的,十分难受,想要安安稳稳的睡一下,可旁边总有人说话。
身上的疼痛,滚热一起刺激着她的大脑神经。
“你们好吵……”池裳无意识的嘟囔着。
屋内,顿时雅雀无声。
夕月最靠近池裳的床边,不可置信的扯了一下面前的人的衣袖,眼睛瞪得溜圆,“嫂嫂,刚才,是嫂嫂的声音?”
顾清鸿率先上前,仔仔细细的把起脉来。
他虽不喜池裳,却也清楚,若她真的出事,只怕后果……
“醒了,小命丢不了。不过现在药喂不进去,高烧不退,这么下去也不行。”顾清鸿收起手边的银针,状似无意的瞄了一眼荣轲。
高烧不退是真的,药喂不进去也是真的。
不过他有别的法子,只是不愿动用。
这次,也是难得的动了一回恻隐之心,想要助他一把。不过荣轲能不能领会,端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药,我来喂。”荣轲立在稍远的位置,喉中涩然,良久,才吐露出这几个字。
隐在衣袖之下的掌心处,捏着一小块箭头,嵌入皮肉。
扎的很深。
想要上前,却发现双脚无力,竟是一步也迈不出去。
他在害怕。
比几日前,将鲜血淋漓的她从荣衍怀中抢回来的时候,更加的害怕。
担忧他的安全,所以易容进宫。害怕华书芹会偷兵符,所以赶去御花园阻止,落入圈套。
华书芹是皇帝宠妃,救下她,也是救了所有人的性命。
她是皇帝宠妃,以此胁迫,他们才可全身而退。
更遑论,当时书芹重伤,她却完好无损。
权衡利弊之下,他自认为做了最正确的决定。
却在看到她中箭的那一刻起,手足无措。
“我们先出去吧。”见着池裳清醒了过来,扶辰眼尖的看着,将众人给招呼了出去。
脸色,也是少有的沉重。
浑身都是滚烫的难受,身上偏生还盖着一床锦被。
抬手就想要将被子挪开,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登时从胸口处传来。
“别乱动。”荣轲一个健步上前,生生的止住了她的动作。
池裳愣住,高烧烧的双眼尽是血丝,直勾勾的盯着荣轲瞧。
看的他,心里发怵。
眸底的怨恨,他没法儿忽视。
“起来喝药。”荣轲苦笑,衣袖下的手掌扯了一块衣物,直接的将掌心处给包裹了起来。小心翼翼的将她扶起来。
池裳想要拒绝,可奈何,浑身的痛楚让她完全不能动作,头疼的厉害。
纯白的勺子盛着黑乎乎的药汁,递到了池裳的嘴边。
双唇紧紧的闭着,怎么都不愿意张开。
“就算是怨本王,也别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荣轲将勺子抵在池裳的唇边。
刚要开口反驳,一勺药顺着缝隙就进去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见她还没死,可怜她么?
她不需要。
池裳眉宇一冷,强逼着自己偏着身子,想要将嘴里的药吐出去。
“你若是敢吐出来,本王不介意用嘴喂你。”荣轲凉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方才有耐心的哄慰,顷刻消失不见。
池裳皱眉,将口中的药咽了下去。
荣轲眸中的紧张,消散而去。即便是再怨恨,她终究还是那个她。
面对着冷漠的她,他突然束手无策,除了威胁,他找不到任何办法让她乖乖的听从自己的命令。
满嘴的苦涩,直逼的她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为什么要救我。”咽下口中的药,池裳开口。
她是真的不愿意喝这样的苦药,又怕他真的用那样的方式逼自己,只能开口说话。
荣轲一愣,“你是本王的女人,救你,理所应当。”他其实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这个问题。
在皇宫,救她的不是自己。他突然开始生出胆怯的心思。
“你错了。”池裳只觉得这样的回答讽刺无比,他的女人?
他心里的女人,从来都只有华书芹一人,从幼时开始,他的眼中,就从来的没有过自己。
她努力了这么多年,天真的以为可以改变,却发现,原来都是徒劳。
从一开始,她就输的没有余地。
只因为,她不是华书芹,她是池裳。
“荣轲,把药端走吧,我真的不想喝。”装不下去了,她只觉得身心俱疲,“荣轲,你能不能放过我?”
“啪”的一声。
盛着药汁的瓷碗碎裂开来,溅的到处都是。
荣轲只觉得体内的怒火更甚,压抑了多日的情绪,终于是在这一刻,统统爆发出来。
嗜血的眸子盯着眼前的人,“你说,让本王放了你?”
这么多年,究竟是谁不放过谁!
强硬的嫁给自己,挤入自己的生活,从未征求过他的意见。他被迫接受,却也被迫习惯。
她既然霸占了,又为何不一直霸占着!
放过她?
那又有谁来放过他!
不过三两句话,很快就原形毕露。池裳苦笑,她毫不犹豫的确定,要是自己现在不是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荣轲一定会狠狠的罚她。
对她的怜惜和怜悯,永远不会长久。
他对任何人,都是清冷淡漠,从不发怒,却在她这里,从未压得住火气过。
大约,是真的厌极了她。
池裳重重的阖上眸子,声音很轻,却犹如一把利剑,直接刺入荣轲的心脏,“荣轲,你真的用不着救我,这次救活了,免得你下次又反悔。还不如一次让我死了痛快。”
直接问斩,总好过凌迟处死。
“池裳,没有本王的命令,阎王不敢收你!”荣轲气急,咬牙切齿。
药碗碎了,满屋子都是弥漫着苦涩的药香。
池裳愣愣的看着,突然轻笑了起来。
真好,这下便不用喝药了。
顺着池裳的目光,荣轲很轻而易举的就瞧见了地上的物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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