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起传统的小农经济,工商繁荣,带来的生产力提升,分工更详细专业,却也造成了社会更加脆弱,牵一而动全身,往常苏州乱了,最多就是周围的几个府受到影响,如今的影响波及整个大明,甚至海外都要震动。
当徐鹏举的奏疏送到京城,先就落到了袁亨的手里。
重新得到嘉靖重用,又把老对头黄锦推翻,独揽内廷大权,袁亨志得意满,他派遣吴太监南下,查**院,亲自坐镇京城,调遣东厂锦衣卫,监督百官,凡是送到内廷的奏疏,都要先经过他的检查,徐阶拟定意见之后,他再批复。
论起权力之大,简直连刘瑾也望洋兴叹。
袁亨甚至私下里想,当年刘瑾号为立皇帝,正德是坐皇帝,如今嘉靖是躺皇帝,他袁亨就是站皇帝。
爽,真是爽啊!
嘉靖一朝,不论是麦福,还是黄锦,本来凌驾百官的内廷,被他们变成了一条哈巴狗,被锦衣卫压制着,还要看大臣的眼色,真是丢人丢到了姥姥家!
中兴东厂,重塑内廷威严。
唯我袁大厂公!
袁亨翘着二郎腿,正在得意,小太监从外面跑进来,慌张之下,绊到了门槛,一溜儿滚,就到了他的面前。
“祖,祖宗,大事不好了!”
袁亨豁然站起,怒骂道:“没用的蠢材,有什么大不了的,是那帮大臣又闹事了吗?”
“不是大臣,是,是老百姓!”
袁亨的气更大了,上去就给了小太监一脚,“几个草民,也值得怕成这样,没出息的东西!”
小太监满肚子委屈,也不敢反驳,只能把加急的文书举过头顶。
袁亨随手接过来,撕开了封口,才看了两行,突然眼前一黑,身体摇晃,直挺挺坐在了太师椅上,只剩下喘息了。
苏州乱了,该怎么办啊?
平叛,一定要出兵平叛!
说着容易,可调哪一支人马,粮饷要怎么筹集,到了苏州之后,是要打,还是要劝降,该是怎么个方略……问题多如牛毛,脑袋都炸开了。
袁亨的本事也仅限于勾心斗角,互相倾轧,遇到军国大事,一下子就傻眼了。
在司礼监转了三圈,一咬牙,还是去找徐阶吧,再不成,也比他强多了。到了内阁,袁亨停顿了一下,身后的小太监差点撞上,调好了情绪,换了一副笑脸,袁亨才迈步走进来。
“阁老,徐阁老,咱家冒昧前来,实在是搅扰了。”
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这家伙一反常态,倒把徐阶给吓住了,别是出了什么大事吧。
“袁公公,快请坐。”
落座之后,袁亨探了探身体,脸上跟吃了苦瓜似的,请教道:“阁老,若是有了民变叛乱,该如何处置?”
徐阶愣了一下,莫非这家伙惹了麻烦?徐阶不动声色道:“叛乱不可一概而论,总归离不开派兵,绞杀,安抚,收拾这几个步骤,还要看叛乱的规模和地点,袁公公,可是出了叛乱?”
“阁老明鉴,咱家实说了,苏州乱了。”
噗!
一口茶喷出三尺,徐阶都傻了。
历来叛乱的都是穷乡僻壤,或者是遭了水旱灾害,活不下去。苏州物阜民丰,老百姓怎么可能造反?
看徐阶一脸的不敢置信,袁亨只有实话实话,“阁老,吴诚去调查书院,结果苏州的刁民四起,把,把吴诚给杀了,死伤了两百多人,眼下苏州已经落到了匪人之手,咱家想要派兵平叛,可一时间又没有主意,故此向阁老讨教,该如何应付。”
袁亨苦兮兮的,把事情和盘托出。
到底是一国宰相,徐阶的见识比起袁亨高明了无数倍。
苏州出了乱子,和其他的地方,全然不同,多半就是清查书院带来的反扑,徐阶当然不满嘉靖的作法,但是他也没有料到,东南的对抗竟会如此强烈。
由此来看,何心隐的《明夷待访录》并非是一个人的空谈妄语,在东南已经形成了一个强大的离经叛道的集团,公然抗衡朝廷,不把皇帝放在眼里。
想到这里,在徐阶的面前就飘过一个年轻的身影。
唐毅,莫非你就是背后的黑手不成?
徐阶陷入了沉默,袁亨也不傻,他跑过来也是想看看老徐什么态度,会不会和苏州的乱局有牵连。
见徐阶神色怪异,袁亨越相信这里面有阴谋,既然是阴谋,就摆不上台面,也就不用怕!
“徐阁老,咱家以为多半参与作乱的,就是何心隐一党,就是叛乱朝廷的逆贼,如今他们已经跳出来了,就再也不用迟疑了。内阁和兵部应当立刻派兵,去剿杀叛乱,把贼人杀得一干二净,您老意下如何啊?”
徐阶苦笑了一声,“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老夫自然是赞同。只是苏州不同别的地方,一个不好,南北漕运断绝,市舶司没了货物,到时候影响的还都是京城,几百万人的生计,稍有不慎,就是塌天之祸,袁公公,只怕这么大的事情,非是你我能够担当的。”
“那,阁老的意思是?”袁亨犹豫道。
“自然是请求陛下定夺,袁公公,老夫愿意陪着你去面见陛下。”见袁亨还有些迟疑,徐阶轻笑道:“苏州乱,东南乱,东南乱,大明乱,九边的钱粮,有七成来自东南,如果都出了问题,天下就会烽火遍地,狼烟四起,不可不查啊!”
“啊!”
袁亨的脑门就冒汗了,眼下他借着嘉靖病重的机会,把持大权,如果徐阶见到了嘉靖,他的优势不再,如果嘉靖知道了他闹出这么大的麻烦,那可就完蛋了。
如果拦着徐阶,真的不可收拾,他的罪名更大。
到底该如何办?
袁亨竟然没了主意,就在此时,突然外面一阵狂风骤起,把窗户愣是给吹坏了,风沙进了值房,徐阶和袁亨都睁不开眼睛。
他们透过指缝,往外面看去,只见天昏地暗,徐阶猛地站起,大步跑到了门口,抬头望去,只见一轮黑影,快侵蚀太阳,没有多大一会儿,整个太阳就被吞没了,天下变得黑咕隆咚,宛如末日一般。
京城之中,锣鼓阵阵,百姓们敲着锣鼓,驱赶天狗。
徐阶的老眼眯缝着,紧缩的瞳孔又瞬间张开,嘴角上竟然浮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笑容,日食来的太及时了!(。)8
第815章 君臣对决()
皇帝为了神化自己,以天子自居,除了亲生老爹之外,还认了老天爷当便宜爸爸,这下子老天爷玩了点什么花样,皇帝就要老实承受,捏着鼻子认了。网
比如干旱啊,洪涝啊,蝗灾啊,都是皇帝失德,老天示警,因此必须要反躬自省,还有更厉害的比如扫把星划过紫薇,那就代表着有奸佞作乱,不过最厉害的还要数日食。
皇帝就是人间的太阳,太阳被遮挡蒙蔽,就表明皇帝身边出了小人,国家将乱,社稷不稳,历来生日食,都是攻击对手,劝谏皇帝的最好借口。到了嘉靖朝,由于皇帝笃信道教,修炼长生,对天意更加重视。
几年前死掉的马屁精袁炜,生日偏食的时候,就上书嘉靖,认为不用只食一分,犹未食也,是嘉靖修德福报,结果得到了嘉靖的赏识,没几年,就入阁拜相。
这一次可不同,地地道道的日全食,整个太阳都被遮挡住了,京城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狂风大作,飞沙走石。
所有的官员们都被惊动了,翰林学士徐渭背着手,站在风中,仰望暗红色的太阳,又惊又喜。
徐渭这家伙喜欢读书,又过目不忘,历代的书籍都被他翻遍了,又把目光放在了海外的典籍,这些年苏州,杭州等地的书院,书坊,翻译了数以千计的西方书籍,徐渭几乎都读过了,所谓日食月食,是怎么来的,他更是一清二楚。
不过是月球,地球,太阳三者运行到了特殊的位置,产生的自然现象,和老天爷示警没有一毛钱关系,哪怕尧舜在世,时间到了,该日食还是要日食。
当然了,徐渭还不完全相信,毕竟要接受住在一个巨大的球体之上,他的脑袋虽然大,还是不够用。
只是在几天之前,唐毅告诉他,说是要生日食,让他做好准备。
徐渭犹疑不定,没想到真的生了,西洋人的历法是对的,我们的确生活在一个球体之上,我们的球体围绕着太阳转动,而月亮又围绕着我们转动……多神奇的事情,放在平时,徐渭保证要作诗唱和,好好喝几杯酒,朝闻道,夕可死啊!
可眼下不成,徐渭虽然白目,也知道日食对于眼下的局面来说,有多么宝贵!
哪怕知道是自然现象,也想跪下了,给老天爷磕头!
海瑞和何心隐,惹怒了嘉靖,放出了东厂这条恶犬,抓捕文官,封闭书院,锁拿心学门人,一场灭顶之灾就在眼前。
偏偏大家还不能跳出来说话,谁敢跳出来,就会被当成何心隐一党,去东厂蹲诏狱。
大多数信奉心学的官吏,都有苦自知,急得和热锅上的蚂蚁。
日食在这个关头,突然出现,不亚于一场甘霖,给了大家反击的依据。
讨厌的天狗还没有退去,天上的太阳一半还是黑的,老百姓拼命敲打铜锣大鼓,继续为赶走天狗而努力。
百官们却都动了起来,徐渭率领着翰林院上下,迈着大步,向西苑进。刚走出没有多远,王世贞领着国子监的人也到了,曹大章带领着詹事府,赵贞吉率领着都察院,胡应嘉带领着六科,高拱、郭朴、杨博、朱衡、高耀、雷礼,六部尚书,一个不差。
大家伙全都面色严峻,冷如寒铁,见了面只是板着脸点点头,众人一起杀向了西苑禁门。
好家伙,足有三四百位在京的官吏,声势浩大,如同洪流一般,浩浩荡荡,来到了禁门之外,高拱第一个跳了出来。
“去通禀,六部科道,在京官吏,要求见陛下!”
负责看守禁门的是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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