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敘饮了口酒,慢条斯理道:“冯大人若是迂腐之人,当年就不会改投燕王;再说那也不是我的人,不过是个中人罢了,你抓了就抓了吧。我的人你们何尝抓到过。”
冯紫英点点头:“倒也是。”顿了顿,“五老爷可觉得,琮儿性子不合适为人主?”
贾敘哑然失笑:“此事也不是头一个人提起。他委实不适合为人主,他也并非人主。他是个领袖。人主最怕有下头的人强过自己,领袖巴不得自己人强过自己。冯兄弟只管放心,琮儿是你打小看大,他的性子你比我清楚。若还有犹豫,不如等三姑回来?你只看她一眼自然就明白了。”冯紫英微微点头。贾敘含笑道,“我若有东西要寻冯大人帮忙查查,可否去找冯大人?付你劳务费。”
冯紫英本没想着这么着急与他商议合伙,听了“劳务费”三个字,愣了。偏贾敘面上神色不似顽笑。“五老爷此言当真?”
“当真。”贾敘正色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其实咱们两家并没有什么矛盾,是可以合作的。”冯紫英又看了他半日,贾敘淡然吃酒。
冯紫英遂就在大佳腊住下,每日出去走走看看。有回陈瑞锦上大佳腊武警学校去做教学指导,冯紫英跟去瞧。众学员吼着打拳时,忽然对面教学楼外头响起一串鞭炮来。众人移目去瞧,却看三楼一排明晃晃的玻璃窗上写了六个大字:陈瑞锦我爱你。学员们哄然大笑。
冯紫英奇道:“他是怎么写的?在里头反写么?”
陈瑞锦笑瞟着那窗户:“字那么难看,可不就是在里头反写的?”
“他倒是有趣儿。你不嫌弃他张扬?”
“有点嫌弃。他时不时来这么一下子,看多了也习惯了。”陈瑞锦道,“如今年轻人都爱学他,到处都是花式表白。贾琮说,把心放开了,才能把思想放开。他们这一代必然能出很多发明家。”冯紫英思忖不语。
如此住了一个来月,上广西考察蒸汽挖煤机的那些人回来了。贾琏贾琮哥俩亲领了些人往十二生肖广场迎接,冯紫英混在其中。头一个从马车上下来的就是吕三姑。冯紫英顿时明白贾敘所言,“看她一眼自然就明白了”。这哪里是城西秦三掌柜?比朝廷大员还有气度些。后头的马车上下来了南安郡王霍晟。虽风霜满面,却意气风发。倒是水溶,虽白胖发福,眉目间微微笼了愁意。那个爪哇女主周小兰竟身带杀气。约莫一个半时辰之后,吕三姑已换了寻常见客的衣裳,亲来贾家客院邀冯紫英过府一叙。
冯紫英从进了她们家大门便惊愕起来,从没想过这位老友家中是如此模样。早年秦三姑虽富庶,吃穿用度皆极尽简朴,纵然是新做的衣裳也皆为素色——终归是个小寡妇。如今这宅中布置处处精妙,奢在妙处。金玉不多、古董却多,并有各色外洋古董。吕三姑自身装扮亦不吝华贵,比宫中娘娘有过之而无不及。
冯紫英奇道:“怎么你……成了亲倒喜欢起这些来了?”
吕三姑道:“哪有女人不喜欢打扮的,在京中不能放肆罢了。我敢这么穿出去,下头的掌柜伙计少不得跟着奢靡。我那些钱又不是赚给自己的,不都得上供么?再有,一个寡妇也怕人说闲话。”
冯紫英点头,跟着她里里外外走了一圈儿,才发现还有更多稀奇之物——贾琮领他参观研究所并没把什么都看过,还有许多是日常用的。比如脚踏缝纫机,女人做衣裳能省去许多功夫。还有小小的削炭笔器,连炭笔也比毛笔方便使。冯紫英叹道:“琮儿真真是一心只想省人力啊。”
“不止省人力,日常委实方便。”吕三姑道,“方便之物还多着呢。”乃指着墙上一副西洋画道,“那是西洋发明家达·芬奇所绘。此人是个旷世天才,琮儿命人去西洋搜罗了他的发明图纸,送去研究所供我们的人研究。如今满大街跑的自行车就是依着他的图纸改的。”
冯紫英道:“既是旷世天才,怎么不请来?你们不是请了许多西洋人做事?”
吕三姑失笑:“死了快三百年了!”冯紫英恍然。吕三姑又道,“军工厂,琮儿只带你看了枪械组装厂对吧。”冯紫英点头。吕三姑抬头看着达·芬奇之画道,“此人的发明图纸里头,有许多皆可用在军工上,或是可以启发军工。什么滑翔机、螺旋桨、降落伞……亏得三百年前之西洋君主皆没有眼光,这些东西已埋没。不然,西洋人只怕早把我朝攻下了。”乃大略说了说达芬奇机械发明之功用。
吓了冯紫英一身冷汗:“……三百年前?!”
吕三姑点头:“不止我国有庸主。”
冯紫英又打了个冷颤:“感谢神佛,西洋亦有庸主。”
吕三姑道:“感谢上帝,西洋亦有庸主。”贾敘在外头吃茶,听见了,笑喷了一地的茶。
第624章()
吕三姑领着冯紫英过自己府里叙旧,提起西洋发明家达·芬奇之本事,冯紫英闻听庆幸不已。。一时二人坐在院中歇息,冯紫英叹道:“这些年诸王同西洋人打仗皆多赢少输,我并未将他们放在眼里。琮儿说了无数遍我朝落后许多,我只觉奇怪。原来是这些东西落后。”
吕三姑摇头道:“你也算是我朝对外洋信息掌握最多的主儿了。连都你看西洋人都如此不周全,可知旁人愈发是管窥蠡测。台湾府这些皆是琮儿从西洋学来的,那家学一样、这家学一样,收拢起来方比西洋某一国强些。好歹人家比咱们先有往外洋扩充地盘的念头。连火器都是学人家的。”
冯紫英道:“西洋人怎么肯教他火器呢?”
吕三姑微笑道:“我朝亦有强似西洋之处,便是武技。琮儿派人将西洋火器作坊要紧的人物抓来了。”冯紫英哑然失笑。
贾敘凑了过来:“你俩说完没?大略说完就得了,早些歇着。明儿不是还要开亚太经合?”
吕三姑道:“今儿才回来,诸位陛下殿下都累的紧。明儿休息一日,后日开会。”乃看着冯紫英,“冯大人要不要去旁听?若要旁听须得化个妆,许多人认识你。”
冯紫英问是何事,吕三姑大略说了说apec。冯紫英啧啧称奇:“皆闻所未闻,我得去长长见识。”
贾敘道:“方才我听人说水溶愁着一张脸,怎么回事?”
吕三姑哼道:“那货不死心,打发了个模样清俊的小子到周国主跟前晃悠。周国主以为是刺客,好悬把那人宰了。”贾敘哈哈大笑。吕三姑笑道,“他竟还说,想送周国主几个面首!周国主让他气乐了,道,我看着像是会因美色误国的庸主么?”
冯紫英忙问:“水溶想同爪哇结亲?”
吕三姑道:“他一厢情愿罢了,周小兰眼看要成亲了。”
贾敘道:“纵没成亲,她早年在宫中什么人物没见过。”
吕三姑含笑道:“也不能全怪水溶。如今世人皆以为周小兰不过是个嘴馋的琼州渔女入海为盗,当她没见过几个清俊的男人。”
冯紫英问道:“她究竟是因为什么去占的爪哇国?”
吕三姑道:“我才不是说了?因为嘴馋啊!”
“当真是因为爱吃可可茶?”
“当真,就是这么个缘故。不然她怕是会去当绿林侠客。”吕三姑笑道,“不要小看女人对吃食的痴狂。”
冯紫英摇摇头:“这缘故……跟顽笑话似的。”
虽说尚有一日歇息,吕三姑并未闲着,忙着预备后日的要紧事。冯紫英先在她跟前瞧了会子,发觉全然不懂,乃同贾敘商议互通有无去了。
后冯紫英果然化了个妆,扮作大佳腊的工作人员混在apec场子里旁听,才头一个上午便听懵了。各位陛下殿下与吕三姑等人在商议发行纸币、兑换金银。又跟着听了数日,渐有五体投地之感。这日散会后,冯紫英拉着贾琮叹道:“三姑……从前当真是屈才了……”贾琮得意一笑。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大佳腊众人忙着成立亚太经合组织之时,有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进了金陵城门。此人身高足有八尺挂零,黝黑面庞、相貌威武,骑了匹大黑马,背着包袱,腰间悬着宝剑,乍看像个当保镖的。到城中找个客栈住下歇息了半日,下午便开始四处打探先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应嘉。
次日,从几个老街坊口中得了甄家的信儿。老街坊乃问他是谁,他只说是“亲戚”。此人谢了老街坊二百铜钱,翻身上马便走。才拐过街口,可巧遇上两伙市井无赖打架堵了道路。此人喊了一声“借光”,没人理他。又喊一声,没人理他。再喊第三声。人家闲汉打架呢,谁听他的?此人便拍马直闯了过去。
眼见前头有两个人正你缠着我我勒着你呢,这男人从怀中掏出一物来晃动两下。便听“哎呦”“哎呦”两声,那两位已摔倒在地。眨眼间闲汉们东跌西倒的摔出了一条路,此人从容拍马穿过,口中还一直念着“借光”。直至他已到了人群那头,就在马上回身报了抱拳,“多谢让道。”乃扬长而去。半晌,地下有人喃喃道:“不谢……”
甄府虽早已被吴王抄了,房子还在呢。如今此处住的乃是吴王正妃包氏的娘家。打架之地离包府不远,没过多久,此事便成了小厮家奴口中的笑话儿传到主子耳中。天下纨绔皆闲的慌,既闲就免不得好事。那人武艺高强,行事家三爷便有心打听来结交一番。
白眉赤眼的自然不知此人是谁,然他既打探甄家、少不得要去找甄家。次日,包三爷命人上甄家问去。甄应嘉哪里敢有半个字欺瞒?包家的人过去一问他便说了。
原来此人委实是甄家的亲戚,也姓甄,名藏珠,今年恰四十岁,是甄应嘉族兄甄得仁之外室子。甄得仁乃一巧手木匠,在世时曾进京替先帝做事。因家眷皆留于原籍没跟着去,壮年男子孤身在外难免留下点子风流韵事。这甄藏珠母亲去得早,乃是一对老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