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上眼睛的前一秒,阿姮只记得自己看见了一双满盛着东湖星辰的眸子,但那眼睛里的星辰太冷,阿姮估计自己用御火令也不能将它温暖,就连那人用嘴渡给她的灵力,都是一股令人生畏的凉寒。
四唇贴合间,阿姮似是不小心碰到了人家的舌头,然后她尝到了杏糖的味道。
幽幽转醒,映入眼帘的是师父钟离一张担惊受怕的脸。
“师父,东湖里有个湖仙。”
阿姮看着钟离一脸认真的说。
“湖仙?”
钟离愣了愣,随即宠溺的揉了揉头小徒弟的脑袋,笑道,“阿姮,那是九重天上的长尧大人,可不是什么湖仙。”
许是救命之恩,自那日之后,阿姮便每天都在心里隐隐期待着长尧的到来,说不上那是怎样的心情,长尧没来的时候阿姮很忐忑,可长尧来了她就更忐忑。
偶尔得了空闲,钟离会将长尧从九重天上硬拉来东极山陪他下棋,每当这时候,阿姮便搬了小板凳在旁边观战,其实阿姮什么都看不懂,但她每次都能看见师父钟离甚是不服气的从竹椅上跳起来,一边撸起自己天水兰的衣袖一边向对面的长尧大人下战帖。
“我不信了今天,再来一局!”
于是,数十个回合之后,钟离挫败的垮下脸,而长尧则无甚表情的将白子悉数捡回棋碗里。
阿姮见到的长尧从来都是古水无波的眸子,寂静如冰的脸,喜怒哀乐四个字似乎从来不存在于长尧的身上。
有一回,阿姮好奇的问钟离:“师父,长尧大人脸上的表情为什么永远都只有一个?”
“因为他没有心,没了七情六欲,便不会有喜怒哀乐。”
“没有心?难道长尧大人不觉得痛吗?我常听师父讲那些鬼怪把人的心挖了去,人就会痛苦而死,那长尧大人是不是也很疼?”
“他生来就是无心之人,哪里又会痛?”
“那为什么长尧大人没有?”
阿姮撑着脑袋眼巴巴的瞅着钟离要答案,一张小脸邹成一团,好像疼的那个人是她一样,见小徒弟如此模样,钟离不由的摇了摇头。
“帝神的灵识在化成人形的时候曾经过无妄海,不小心被无妄海水的巨浪带到海里,无妄海无妄海,无心无妄,因了这一遭,化成人形的长尧自然就没有心了。”
海棠树的花垛深处传来百灵鸟的清啼,阿姮被这声音从回忆里唤了回来。
师父钟离一直都在织布坊里待着,阿姮在外面瞧了一会儿师父忙忙转转的身影后颓然的将头靠在了墙上。
她该怎么办才好?
冥思苦想了半天,阿姮一溜烟的跑到了钟离的书房里,从书阁上面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牒地图,然后伏在案几上仔细研究了起来。
转眼间过去三日。
此时,阿姮正无奈的看着结界之外的三公主千依。
“三公主,你还是回去吧,我师父说,他不想见你。”
阿姮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三公主的脸色,这么几百年来,她对这个三公主的脾性也算是了解了些,概括下来就是六个字,易暴躁易发怒。
不过,阿姮觉着,今天的三公主与往常的都不同,可能是因为今天的三公主红着眼眶的缘故。
“阿姮,你去告诉你师父,天君将我许配给龙九了,你问他,他要来抢亲吗?”
看着一向张扬跋扈的三公主落了泪,阿姮只好呆呆的应下了她的请求。
往回走了几步,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她转过身看着三公主。
“三公主,喜欢。。。是不是就像你对我师父这样?”
“喜欢?我爱钟离。”
“爱?”
“嗯。”
织布坊。
钟离正在织布,阿姮在一旁安静的将双手背在身后来回的踱着步子。
眼见着自己一向傻白甜的小徒弟居然学会了欲言又止,钟离遂十分好奇的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阿姮,你在想什么?”
他问。
“师父,三公主说,她爱你。”
钟离皱起了眉头。
“为师不是让你将她打发走么?”
“可是师父,天君将三公主许配给龙九了。”
钟离正摆弄着织布机上的几根纬线,阿姮话音刚落,这竹屋里便响起了丝线崩断的声音。
阿姮心中一惊,师父从来没有弄断过织布的线。
或许,师父其实也是爱着三公主的。
“师父,三公主让我问你,你要去抢亲吗?”
阿姮期待的看着钟离。
脸色恢复如常,钟离慢条斯理的将断掉的丝线重新接好,然后他偏过头对着小徒弟笑呵呵的说道:“三公主结亲,为师作为臣下,自然要备份厚礼以示贺喜。”
“师父!你!”
阿姮有些生气,她本欲再说些什么,可钟离直接将她推到了门外。
两日后。
钟离做给阿姮的新衣裳还差最后一只衣袖。
“师父,近日您辛苦了,阿姮给您煮了清酒,您尝尝。”
许是今天的日子太过特殊,钟离只当自己的小徒弟是一时兴起,满怀心事的接过杯盏,钟离不疑有他,仰头一饮而尽。
空了的酒杯叫阿姮一直紧绷的心终于松懈了下来。
看着慢慢软了身子意识逐渐模糊的钟离,阿姮微微的叹了口气,迷蒙中钟离这才惊觉,他一向无忧无虑的小徒弟是何时学会了叹气的?
钟离伏在织布机上彻底睡了过去。
“噗通”一声,阿姮跪在了钟离面前。
良久。
抹去眼泪,留下一封信,阿姮决然的跪别了钟离。
信上的消息,解开了钟离心中长久以来的迷惑。
“师父,当年遇见您之时阿姮不过才一百来岁,阿姮天生愚笨,师父您常常疑惑阿姮究竟是如何才修来了这人形,阿姮从前贪生怕死所以不敢告诉师父真相,其实,是阿姮误食了流落在太古山上的盘古血。那日师父与长尧大人说起无妄海的事,阿姮这才知道自己闯了祸。
长尧大人于阿姮有救命之恩,如今又是阿姮的过错,无论如何,阿姮不能让长尧大人替自己受寂灭之苦。
师父,您收留阿姮,教导阿姮,此番恩情,阿姮恐只能来生再报。
师父,徒儿不孝,您多保重。”
第214章 三生三世()
两百多年来,因为钟离在东极山设了结界的缘故,阿姮从来不曾走出过这里,这一次,虽艰难无比,但终究阿姮还是逃脱了钟离为她画的这世外桃源。
算好时间的阿姮比长尧早一步找到了混沌之子。
殿堂之外,赶来的长尧在看见阿姮决绝的身影时,一向冷寂的他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这似乎是长尧活于这天地间以来的唯一一个神情。
阿姮体内完整的帝神血解开了盘古斧的封印,刹那间,神光万里,千重灵法其色各迥同放异彩。
一颗七窍玲珑心从混沌之子的殿堂里飘了出来,然后停在了长尧的面前。
“长尧大人,我欠着你的恩情,也不知怎么偿还你,不如这样,我有颗七窍玲珑心,便送给你吧。”
还未反应过来,长尧眼睁睁地看着那颗心嵌入了自己的左胸口里,随即,他的意识似被忽然抽空,倒在了殿堂外面。
待钟离找来混沌之子处时,阿姮的元神早已消散。
其实,阿姮一百五十岁那年,钟离为她算了一卦,卦像说,于四百岁,生死劫。
这一年,是阿姮的生死劫,也是他的生死劫。
而从开始就知道这一切的钟离还是义无反顾的将阿姮留在了自己身边,为了护她平安的渡过这第四百个年头,所以钟离在东极山设下了结界,所以钟离才从不允许阿姮踏出东极山一步,他以为自己这样做,定能化解小徒弟的生死劫,可到底,他还是疏忽了。
最后,钟离散尽了自己毕生的神力将阿姮飘散的元神重新聚了起来,拼死将她的最后一丝游魂送入了十八地狱。
油尽灯枯的东极山上神钟离倒在了地府的门外,滚滚红云铺天盖地的涌了过来。
听说,人将死的时候,能看见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光。
那是,两百多年前。
一个山雾迷蒙的雨天。
正在好眠的钟离被外面的惊叫声给吵醒。
以为是那九重天上的三公主追了下来,钟离匆匆忙忙的套了件外衫便推开了门。
他抬头一看,只见一只小凤凰正摇摇摆摆的飞身于海棠树巅上,小凤凰的翅膀好像受了伤。
将眼神挪到一旁的杏树后,刹那间,钟离的神色沉了下去。
两百六十年才结四颗的杏果竟然被这小凤凰给糟蹋了去。
无比优雅地对着罪魁祸首伸出了一根手指,钟离似笑非笑的眯起了狡黠的凤眼。
“小孽畜,毁了我的东西还想跑?”
指尖泛起微光,灵法落在了一直在海棠树上扑腾的小凤凰身上。
本就胆小如鼠的小凤凰被钟离这么一吓,一个哆嗦直接变回了人形,踉跄着站在了海棠树下。
海棠花失去灵法的控制,和着牛毛雨从半空里洋洋洒洒的飘下来。
目光避过花瓣,钟离直直的打量着对面的小凤凰。
钟离从来没有见过那样怯生生却又讨人喜的眼神,干净明亮,清冽如玉,嫩藕般的胳膊明晃晃的露在外面,一双漂亮的脚丫被抓了好几条血红的伤痕,十个脚趾头正不安的蜷缩着。
钟离持了好奇的心缓缓走了过去。
这一好奇,钟离便收了个小徒弟。
第二天,小徒弟有了自己的名字——阿姮。
阿姮一百五十岁的这一天,钟离为她卜了一卦。
夜里。
月光漫过海棠树和窗柩,跳到了屋子里,洒下了一地婆婆的花影。
钟离悄无声息的站在小徒弟的床边,小徒弟似乎做了个不错的梦,不惹尘埃的眉眼静静舒展,唇角微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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