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闽粤两省多年未设总督,突然来这么一出,天子说不定有什么深意在里头,谁也不敢怠慢。
为官者,讲究的就是一个稳健。否则,怎么可能在尔虞我诈的官场存活?
梁明理抚须自得一笑,稍微整理身上衣服,披上绯色官袍,琢磨时间差不多了,方才负手施施然跨门而去。
梁懿眼珠微转,终敌不过好奇心,蹑手蹑脚跟随其后,意欲一探究竟。
在巡抚衙门的一座精致小院中,有一个小花圃,在花圃中数十朵梅花正迎着寒风傲然绽放。
花圃前方不远处是一座五角小亭,亭内设有石桌木凳,亭旁又植有几丛修竹。
此时这座小亭里的石桌上摆放着香笈,石桌的边角还放着一个小炭炉,炭炉里的幽兰色的火焰清晰可见,一个做工精巧的弯嘴茶壶就放在炭炉上,正冒着渺渺的白烟。
一个小厮里里外外忙碌着,梁府管家则陪着张云,对院内景色指指点点。看见自家老爷走来,方才向张云告退离去。
“参见巡抚大人,末将登州卫守备张云有礼。”
张云见到梁明理穿着官府走来,急忙行礼。
“张将军客气,来请坐。”
梁明理见张云身材高大,外罩一件大红色鸳鸯战袄,腰中挎刀。
许是行军的缘故,上面斑泥点点,多有污秽。然挺胸昂首,掩不住满脸英气。
梁明理正坐中间木凳上,手里端着茶杯往嘴一饮而尽,而后才咪上眼睛回味了一下唇齿留香。
抚了抚颌下三绺长须微笑道:“张将军,你看园中景色可能入眼?”
张云随意转动头颅,嘴里敷衍说道:“不错,不错!”
不错是自然的,后院多是亭台楼阁峥嵘轩峻,树木山石葱蔚洇润,景色很是优美,即便此时已经入了严冬,也依稀可以想象夏天时的美景。
只不过,张云哪里有心思跟他谈这些,这些文官,他们可以跟你谈完景观谈天气,谈完天气谈地理。
总之,不跟你兜兜转转,云里雾里半天,是谈不到正事上。这点,张云在福建官场已经多次领教。
说了一句,低头把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想着广州城外天寒地呆在旷野的灾民,决定不跟眼前这位巡抚捉迷藏,他抬头望着梁明理直言问道:
“梁大人,末将今日过来,有一事相求,望大人帮忙?”
梁明理一怔,面露苦色,暗忖终于来了,嘴里却答道:“张守备请直言?”
“潮汕府发生台风灾情,广州城内外出现大量灾民,若是官府置之不理,相信很快将变成流民。
末将相信福建总督府听到音讯,必然启动赈灾。然远水解不了近渴,外边又天寒地冻,想请巡抚衙门筹措御寒物资和粮食,先渡过难关。”
见张云不是说军粮之事,梁明理松了一口气大义炳然说道:“张守备之事正是本抚忧心之事。
灾情过后,广州城内内出现了大量灾民,给广州城的治安和管理造成极大的不便,近来已经发生好几起杀人掳财之事,使得巡抚衙门的差役们疲于奔命。
纵然本官已然请广州城的各个士绅富户开设施粥铺,但也只是杯水车薪,远不能解决城内灾民越来越密集的事实。”
顿了顿,梁明理神色一暗又道:“现天寒地冻的,这些灾民此时一旦离开广州城就只有死路一条,本官身为一地父母,不能眼看着他们活活饿死冻死。
但如今人数越聚越多,广州巡抚衙门已经无能为力,唯有等待朝廷援救。”
“不行,那无异于让灾民坐以待毙。”张云面色一肃,冷然道:“除却总督府的赈灾粮,末将也四处筹措一些。
但我们需要几天时间,方能和后继之粮跟上,如此才能让灾民存活下来。”
梁明理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额头的太阳穴,过了一会才幽幽问道:“那张守备想……”
“借粮!”张云斩钉截铁回道。
梁明理摇摇头,低声微叹,“没用的,此法本抚已经想过,没用真金白银,他们不会借。
而一些富商大户,也已响应本抚号召,开粥棚赈灾。如今,却是不能再开口。”
“一家哭总好过万家哭。”说这话的时候,张云脸色不变,可梁巡抚却听到浓浓的杀意。
“别乱来。”
望着张云棱角分明的脸庞,梁明理皱着眉头制止。他心中得出结论,这是一个杀伐果断的主,因此斟酌着语言。
“广州城这些大商家,每个人身后都有背景,谁也不好惹。真把他们逼急了,朝堂上那些大人必然责怪,到时……”
“到时百姓都死光了,梁大人恐也难逃罪责。更何况,他们有背景,难道我们就没有?”
张云不客气的截断梁明理接下来的话,官场就是这样,没有利益之争,都想你好我好大家好,牺牲的都是普罗大众。
张云久随兄长身旁,早已明白这些官油子的秉性,索性把话挑明。
“秦督的脾气末将知道,断然看不得灾民饿死冻死,或导致动乱,若出现此种情况,必勃然大怒。
其实这事也简单,梁大人只要把商家请出来,提供名单地址,剩下的末将来做。如此,也省得梁大人为难,如何?”
张云抢话,梁明理先前还有些不悦,待听完全部,神色复杂的看了看张云一眼,脸色逐渐和缓下来。
他说的不无道理,最重要的张云这么说,等于是把事情揽在身上,自己没有理由不答应。
“那就今晚,本抚让人把人员召集到位,剩下的……”
“梁大人请放心,剩下的都是末将的事情,若大人没有别的吩咐,末将就先告辞了!”
同样是抢话,这次梁明理眼里就露出一丝满意之色,点点头,温和说道:“你去吧!”
张云肃然抱拳转身离去。
片刻,园内围墙脚,梁懿转身而出,望着离去的张云,眼眸有几分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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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七节 筵无好筵()
第三卷扬帆于大明朝野
“这位将军倒是有担当,为了灾民居然不顾一切,胆敢和广州城各方势力叫板,真英雄!
连一向明哲保身的爹爹都被他怂恿成功,殊为难得。”
梁懿嘴边一抹浅笑,拉着梁明理的衣袖,打趣她的父亲。
“这小子说得不错,事急从权,没有退路了。
现在城里的灾民越来越多,若不尽快行霹雳手段,那些富户若是再不肯拿出粮食来,一旦那些灾民被人鼓动闹腾起来,单凭城中的兵丁能抵挡得住吗?
若此,其结果只有两个:不是我们被那些灾民砍掉脑袋,就是被朝廷砍掉脑袋!现在时局不比太平年间啊!”
出奇的,梁明理没有反驳女儿的调笑,而是忧心忡忡望着蔚蓝的天空,喃喃自语。
梁懿花容惨淡,似乎被受到惊吓,这种生生死死的事情,毕竟离她太远。
“懿儿,去把王师爷叫来,布置一下,你和为父出外清静清静,这里就交给杀神兄弟了。”
梁明理怜惜的拍拍女儿肩膀,柔声说道。
他是打算把广州府暂时交给张云,不然,今晚或明天,他将被求情的人扰得不能安生。
夜幕徐徐降临,寒风依然凛冽,位于广州城中心位置的醉仙居和往常一样灯火通明,尤其是二楼更是人声鼎沸。
但是和往常稍有不同的是,醉仙居的外面排列整齐着数百名将士,一个个全都穿着厚重的锁子甲,外披红色的大氅。
手中或持长枪、或持鸟铳、或佩戴腰刀,他们的面色红润,精神饱满,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强烈的煞气。
张云就站在醉仙居的门口,穿着一身五品的飞熊官服,腰佩弯刀、脚踏厚底官靴,正和笑容满面的巡抚衙门王师爷在迎接今晚的富商。
“哦,邱家商行的邱员外,你赶紧里边请,外边风大……”“
这位是广州城的首屈一指的申老爷,想不到也亲自过来,客气,客气,您老里边请。”
来一位,王师爷介绍一位,此时的张云脸上挂着和气的笑容,正在逐个迎接应邀赴约而来的富户士绅们。
只是张云虽然是笑容满面,但是他身后将士们可没有笑。
尤其是站在他身后的萧飞和方培伦等心腹,更是一言不发的站在一旁,用着冰冷的眼神看着从旁边走过的人,把许多养尊处优惯了的老爷员外们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虽然这些老爷员外也不是一个人来赴宴的,身边带着长随和仆人,但这些人并没有给他们丝毫的安全感。
他们总觉得这些丘八们那凌厉的眼神总是往自己的脖子上打量,仿佛是一个屠户在打量着一头待宰的猪。
戍时过了两刻钟后,门口的客人终于稀少了起来,张云敛起了笑容,转头问一直呆在他身旁的王师爷:“名单上的客人来了多少?”
王师爷看着手里的名单皱皱眉头,捋了捋颌下在寒风中微微飘动的长须道:
“张将军,名单上一共是四十七人,可如今才来了二十六人,还有二十一人没到,尤其是广州城四家最大的粮商都没来,看来他们对大人今晚的来意很清楚啊!”
“哼哼……”张云冷笑连连,嘴里喷出来雾气在寒风中化成了一团白雾,厉声道:“不来也好,要的只是借口。”
张云边说边转身向醉仙居的大门走去,只留给王师爷一个萧杀的背影。
醉仙居作为广州城内最高档的酒楼,自然装潢得很是华丽,作为专门招待富豪士绅的二楼更是如此。
地板山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二楼的墙壁上还挂着一些名人字画,四周还生着熊熊的炭火,紧闭的门窗更是把寒冷都隔绝到了窗外,使得屋内温暖如春。
“诶呀,李员外好久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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