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卫国简单的说了一下。
而俞铮却从自己父亲的语气里面听出了一丝喜色,他眼睛一转,便明白了过来。
“难d县里是想要把这条生产线放在咱们酒厂?”
见到自己儿子竟然能听出这么多东西,俞卫国也是意外的笑了起来,不过他笑过之后却摇了摇头,说道。
“还没确定下来呢,县里面两种意见,一种是建一个新的啤酒厂来安置这条生产线,另外就是放咱酒厂里面,原本是建新厂的提议占上风的,但你也知道,咱们县是农业县,财政收入一直不怎么样,哪有钱建什么新厂没钱建新厂,那设备买来了放着生锈,那不就是浪费国家外汇么?”
听自己父亲这么一说,俞铮也笑了。
虽然自己父亲说的是县里还没决定,但从他的说法上,这条生产线安在酒厂里面,基本上是板上钉钉了。
“宋书记是这个意思的”说着,俞卫国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马上变了脸色,他用一种很是奇怪的目光看着俞铮,一直看了有差不多十秒钟,然后才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本来我叫你过来是想要谈谈你的事情的,没想到被你这么一搞,变成谈我的事情了,罢了罢了”一边说着,俞卫国一边摇了摇头,他用很认真的语气向着俞铮问道,“小铮,你跟我说,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你是真的不打算上学了么?想要学别人干个体户?”
俞铮没想到自己的父亲能从自己刚才在门口卖鸡蛋灌饼里看出这么多。
他也不想欺骗自己的父亲。
反正迟早都是要说的,所以,俞铮只是略微沉吟了一下,组织了一下自己的措辞,便用很诚恳的语气说道:“爸,其实我的成绩你也知道,继续上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所以”话俞铮没有说完,但他要表达的意思,却已经表达完整。
实际上,按照这个年代的高考试卷难度的话,俞铮最后一年转文科,奋发努力一年,考上大学也不是难事。
但只是在俞铮看来,这种投入跟产出,在这个年代不成正比罢了。
俞卫国想着自己儿子的话,也是久久无言,自己儿子的成绩自己知道,他也知道自己儿子再读一年,恐怕成绩也难以提高到考上大学的地步,但在他的心里,让孩子无论如何都要上大学,算是一个信念了,本来老大很争气的考上了重点大学,要是老二也能考上大学——不求考上重点,也不求本科,就是一个专科也好。
那自己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他是农村人,是靠着当兵提干才摆脱的农业户口这个沉重的枷锁,所以,不同于其他城市户口的人的对于大学生的羡慕也只是在天生的干部身份以及比同级别的工人高半级工资上面,对于农民来说,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唯有当兵提干跟大学这两条路可走。
不过现在自己儿子是城市户口,跟自己当初不一样所以俞卫国想了一下,不上大学最差的结果也不过就是当不了干部罢了,起码还能进工厂当工人。
况且又不是没有工人提干的先例。
所以,这么一想之下,他坚持让老二继续读下去的想法也就淡了许多。
“个体户不好干啊”
俞卫国没有在是不是继续上学的问题上纠缠下去,而是很快的换了一个话题,谈起了个体户,这几年全国各地的报道,干个体户都发了财,算是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社会上对于这种没有组织的人的看法,不再是纯粹的轻视跟轻蔑,而是带上了一点羡慕。
在这个穷怕了的年代里,能多赚钱,谁不羡慕呢。
俞卫国的语气里面有着一丝担忧,经历过那十年的人,对于政策有一种天然的恐惧跟敏感,生怕哪一天政策就会逆转。
他的想法很朴素。
今天刮西风,说不准一觉睡醒,就要变成东风了,西风压过东风,东风压过西风,谁知道未来会怎么样呢。
今天国家允许个体户,可不代表未来也可以,将来取缔不取缔,批判不批判,甚至惩罚不惩罚,不过就是中央一句话的事罢了,今天能让你生,明天就能让你死,投机倒把罪还在刑法上挂着呢,前几年温州八大王就是血淋淋的例子,干个体户,总归是有风险的。
这个国家,归根结底,始终是个人民当家作主的社会主义国家。
第五十三章 俞卫国的决定()
“还是干工人吧,年底的时候去劳动局考试,明年春就来厂里上班,我给你安排个舒服的岗位,你是我儿子,别人也不会说什么,我当个厂长,这点权力还是有的”
又点起了一根大前门香烟,俞卫国抽了一口,语重心长的对着俞铮说着,而看到自己的儿子没有立刻答应,反而脸上露出了犹豫的神色,他便继续苦口婆心的说道。
“小铮,你听爸爸一句,你别看现在那些个体户闹的欢,也要小心他们将来拉清单,干这个,有风险啊”
俞铮静静的听着。
自己父亲说的这些正是很多人的担心。
这些经历过那十年的人,对于这些事情格外的敏感。
不过俞铮却不知道怎么跟自己的父亲说,他思考着,但仍旧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不能告诉自己父亲还没有发生的未来,所以他只能一边想着一边说道。
“爸,您想多了,就跟一座大堤上面,已经裂开了一个缺口,江水已经从缺口里涌出,缺口变得越来越大,等缺口足够大的时候,想要再把大堤上的缺口堵住,就非常困难,甚至是不可能的了。”
最终,俞铮用了一个并不十分形象的比喻,俞卫国听懂了他的话。
不过即便是如此。
俞卫国仍旧是模棱两可的摇了摇头。
似乎是对于俞铮的说法不以为然,在他的眼里,自己的儿子对于国家机器这四个字还缺乏足够深刻的了解。
根本不清楚,国家意志转变的时候,到底会有多可怕。
对于一个国家来说,不用说堵住那个小小的大堤上的缺口了,就算是把整座堤坝拆掉,再建一座新的,也不过是件稍显困难的事情罢了。
俞卫国陷入了一阵沉默当中,他皱着眉头,一口一口抽着手里的大前门香烟,而俞铮也没有开口,父子两人陷入到了一种很难言的寂静当中,似乎是谁也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往下说下去。
在俞卫国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张今天的人民日报,这份中央党报是国内媒体的风向标,也是国内宣传口最重要的‘两报一刊’的其中之一,俞铮低头不经意的看了一眼,报纸的头条上面写的是海盐衬衫总厂引进了一条年产三十万套西服的生产线的报道,同时还有一篇人民日报的记者对海盐衬衫总厂的党组书记步鑫生的专访。
“这下又要开学习步鑫生的大会了吧?”
俞铮眼睛一转,笑着说了一句,把刚才显得有些沉寂的话题岔开。
他的父亲俞卫国显然也没想好怎么说服自己的儿子改变去干个体户的言辞,所以马上接过了俞铮的这个话头。
“嘿,听一下步厂长的录音讲话罢了,我们哪有资格听他的报告”俞卫国鼻子哼了一声,一边将手里的烟在烟灰缸上弹了弹,然后随口说了一句,他显的有些心不在焉的,显然是还在想着之前的事情。
俞铮听了点了点头。
他知道现在步鑫生的名声很大,据说去海盐的人,省部级以下的,都没资格跟步鑫生单独见面,而团级以下的干部,都没资格听他亲自做的报告会。
像是全国各地响应中央号召要学习步鑫生怎么办?
那就只有听他的报告会的录音带来进行学习了,比如说今年俞卫国就听了至少三场步鑫生的报告会录音带了。
都是些面子工程。
“这半年你愿意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最终,俞卫国站起身子叹了口气,他并不想在这件事上面强迫自己的儿子,对于个体户来说,他持有的更多的是对于未来的担忧,担心的是未来政策的变化,而至于当工人,说实话,就算是他自己,也隐约的觉得,再这么改革下去,当工人恐怕是没什么前途的。
尤其还是国营企业的工人更是如此。
如果政策不改,恐怕用不了多少年,工人这个全国最光荣的职业,就要变成最让人不屑一顾的职业了。
听到自己父亲这么说,俞铮也是松了一口气,今天他觉得自己父亲格外的好说话。
“你哥说得对,你长大了,干一点你自己喜欢的事也不错,等这半年你干着不舒心了,那愿意继续去读书就去读书,不愿意继续读书,那就来酒厂。”
俞卫国一边渡着步子一边说道,这句话说完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书房的门前,打开了房门,停下了脚步,说道:“你小子,你只看到了干个体户赚钱了,恐怕不知道干那个有多辛苦吧?到时候啊,有你哭的时候。”
说完之后,俞卫国没有再说话,只是叹了口气,便走出了房间。
俞铮倒是没说什么。
他有他的打算。
回到客厅。
秦秀莲看到自己丈夫而自己儿子都是脸色如常,之前她也没有听到书房里传出什么太大的声响,她也是松了口气。
俞铮径直走到了她面前,从口袋里面掏出了一叠厚厚的,用皮筋捆住的毛票分票,这些钱被分成了两份,他把一份稍微薄一点的递给了自己母亲。
“妈,这个给您。”
秦秀莲一脸的疑惑,她有些不明所以的看了这一叠差不多有六七块钱的钱一眼,然后又看向了自己儿子。
“这是什么”
俞铮笑着说道:“刚才**蛋灌饼,用了家里不少东西,其他的也就算了,但面用了差不多一半多,这些钱就算是面钱了,一共是七块两毛六”
“多少?”
秦秀莲也被俞铮说出的这个数字给下了一跳,不由得脱口而出的询问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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