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居然没出去看热闹?”
对于梁上人戏谑的语气,萧燕然毫不在意的活动着被麻绳勒得生疼的手腕,答道:“冷得很,懒得出去。你怎么有空到这儿来。”
“端王大寿,这是官家的意思。”
“几月不见,没想到翰林你干起太监的活来了。”
杜书彦躺在梁上,狠狠翻了个白眼:“将军你的活就要被太监干了!自从你被责令闭门思过后,皇上对曹德让很器重,有意让他到边关历练历练。”
“曹德让除了贪财,其他方面倒还不错……”
“叫你闭门思过,是福是祸,你自己心里有数。萧将军,这当口,您冒着杀头的危险,跑出防区几十里,把自己挂这柱子上是想干啥?”
“自然是有我想要的东西,“他顿了顿,“说不定也有你想要的东西。”
“你确定?”
“赵永一路上非常小心,我没见着货,不好说,但是必定极重要……”
“连你也没摸着底,不是一般人物。路上那些遛子,是你的人?”
萧燕然正要答话,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铜锁一响,中年人缓缓推开门走了进来。他抬眼四下瞄了一圈,确定没有异常,才掩门解开萧燕然身上的绳索,道:“委屈了,留你一个人多少有点不放心。”
一只老鼠吱吱的从房梁上跑过,萧燕然揉揉手腕,笑道:“多谢抬举。”
“那小子倒是命大,”中年人坐在炕上,把小刀插回靴筒里,漫不经心的说道,“蠢笨的店小二,居然把酒菜送错了房间,只能怪那个胡人倒霉了。”
“赵永!你竟然下手了。”
“对你的老相好,我自然要多留点心。”
萧燕然低头揉了揉额角:“明明是债主。”
龙门渡(四)()
杜书彦回到房中,换上舒服华贵的绣袍,推开门,小心翼翼的从门缝里招呼管城道:“怎么样了?”
“我适才下去要了酒菜,不想小二送错了房间,正好野利合出去了,留下整理的胡人以为是主人给自己叫的,便吃喝起来,不想中毒身亡。”
“你说下毒的是想毒死你呢?还是毒死我?”
“小人不敢与公子争功。”
杜书彦瞪了管城一眼,小心翼翼的从栏杆边儿探头往楼下堂中看。
送菜的店小二趴在地上,早已经吓得如一滩烂泥,那胡姬嘎珠手拽皮鞭,正指着那小二厉声用胡语责问着。店主跪在一旁,又忙着磕头,又忙着推那小二答话,又忙着分辨,真是不可开交。
嘎珠忽将手中鞭子一扬,对着楼上用生涩的汉话喊道:“你嘛,下来的嘛。”
杜书彦看看鞭梢毫无疑问的直指着自己,无奈的咽了口唾沫,慢吞吞的下了楼。
“说,你什么的人?”嘎珠手腕一抖,鞭稍如蛇一般灵巧的缠上了杜书彦的脖子。
“杜仲”紧张的搓着手,赔笑道:“小生真是去白河县访友的,只怪遇人不淑,给指到这条道上,若是哪里得罪了诸位,还请高抬贵手,小生明早就走,明早就走。”
“这份吃食是你叫的吧?”野利合身后的汉人袖着手,用脚尖踢了踢地上汤水横流的托盘,他的面庞白净圆润,嘴唇很薄,笑起来总有种讥讽的味道。
“是小生让仆人要的宵夜……难道,这里面……”
那汉人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
杜书彦微怔,忙抬头去寻管城:“你站在外面看什么!谁在屋里看着?”
“回公子,离衣、离袍在房里守着,”管城应道。
杜书彦肩上略略一松,眼神在掌柜和那小二身上来回游走了几巡,咬牙道:“没想到真是个黑店!”
掌柜闻言,膝行着朝杜书彦爬了两步,颤声道:“公子,我是本分的生意人,绝不是开黑店的,真不是我下的毒啊!公子,小人真不是贪图财货杀人枉法的歹人啊!”
“不是黑店,那么,是谁派你来夺这货的?”
“什么货?公子?这话从何说起?”
杜书彦抬手不太自然的揉着额角,仿佛为了掩饰适才不经意露出了一丝凌厉,长叹道:“今日竟落此狼窝,何其不幸,何其不幸啊!”
那汉人俯身在野利合耳边说了几句,一直未曾开口的野利合道:“这位公子不必忧心,若这店家真是贼人,某自然要为我的随从报仇。”
他的汉话说得极标准,声音浑厚粗犷,充满了威严。
杜书彦不得不重新从心里审视这个胡商。
掌柜似乎被他的威严震得愣住了,呆了半晌,才想起拽着小二俯身求饶。
杜书彦冷眼看了半天,只觉得掌柜只会磕头求饶,实在不像歹人所为。况且野利合又是此店的常客,以他的经验,怎么会看不出这店的深浅?正想着,耳边听闻野利合说道:“王掌柜,我野利往来这里数年,自然知道你不是个开黑店的,但我的仆人死在你店里,恐怕只能以性命来交代。”
杜书彦忙上前一鞠:“野利大哥可否听小弟一言。”
野利合抬抬手:“公子请讲。”
“既然野利大哥也认为不是店家所为,那掌柜之过无非教管下人无方,即使偿命,贵方也并无得利处。野利大哥长久往来,也曾蒙掌柜照应,何苦为一个二十贯钱的奴隶伤他性命。”
野利合见他一贯畏畏缩缩,只当是纨绔子弟,并未放在心上,如今抖落出这么一番话来,倒觉得有点意思。“公子如何知道安破苏的身份?”
“小人虽然甚少在西北走动,但家父从商多年,家里也有几个蛮族家奴,所以对他们的长相服饰很熟悉。”
“那么公子觉得应如何处置?”
“既然是生意人,利害自当论以金钱。虽奴隶的身价不过二、三十贯大钱,但贴身奴仆必定多费心思调教,论价,按十倍赔偿亦不为过。”
他话音未落,掌柜已捣头如蒜:“小人愿赔,小人愿赔,小人愿以二十倍……不!不!三十倍价钱赔偿。”
野利合眼带笑意,仔细打量了杜书彦一番,一摆手道:“杜公子这主意倒是不错。做生意讲究公道,安破苏跟我不久,十倍足够了,”掌柜心头狂喜还未添上眉梢,又闻他冷冷道,“但若死的是我族人,你全店人的性命也未必够赔。”
“不敢……不会!不会!”
野利合站起身来,眼神扫过大堂:“为保各位安全,这店暂时由我接管了,你们可有异议?”
掌柜几番惊吓之后,似乎已说不出话来,另一些散客行商,更没人敢撸他的苗头,只得点头称是。
赵永不知何时已悄悄的站在人群后面,冷眼观察着堂中诸人,听闻野利合这话,不禁皱了皱眉头,在前面的唤作“老三”的小伙子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老三是个极机敏的年轻人,立即会意,在人群中嚷道:“俺瞅了这半天,不是说下毒的是想害那小白脸儿么?咋整成你家伙在这儿耍威风了?”
围观的人群里立刻七嘴八舌起来,有几个好事的也跟着胡乱嚷嚷,顿时乱成一团。
杜书彦念头一转,已明白是怎么回事,见野利合正要发话,忙上前两步连连鞠道:“小生孤身在外,多谢大哥出手相助。”他为示亲热,索性连野利姓氏也不叫了。
野利合见他如此识相,和善的笑道:“出门靠朋友,应该的。”随即领了身边众人走了。
围观众人见他一走,便呼啦啦都散了,独留下掌柜和那小二趴在地上,还不敢起来,杜书彦拉着掌柜,安慰了两句,正要回房,只见那胡商翻译紧赶着靠上来,一鞠道:“主人略备薄酒,请公子压惊。”
“蒙你家主人错爱,小生不能再叨扰……”
“还望公子不要推辞,”那翻译抱着拳,语气中有些试探的意味。
杜书彦默默在脑海中梳理今天发生的事,眼神不经意落到了那人袖口风毛下有意无意露出的一枚戒指上。
那戒指上镶着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宝石,借着光,隐约可见半透明的宝石面儿下绘着金色的花纹,似乎价值不菲。
“既然如此,可否容我回房更衣梳洗,方不失礼数。”
“那我家主人便在房中恭候公子。”
龙门渡(五)()
“老三,你可看清真的是那枚戒指?”
“赵老大,当时我藏在楼上柱子旁边,正看得清清楚楚,就是那半拉儿底面镶紫金的蓝宝石,就这透亮,别说党项人,就是大食国也找不出第二个。”
赵永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腰带上微鼓的地方,看着老张头说:“只怕那小子这会儿正在野利合房里,你说一个翰林跑这来干嘛?”
老张头捻着稀疏的胡子,嘿嘿一笑:“你不知道?白河县那位吃斋念佛的不是要大寿了么,官家命翰林院赶着修了一套《伽蓝记》并一卷魏晋年间的《变相图》赐下,杜翰林怕就是为这倒霉差事来的。”
“那位倒是圣眷隆厚,”赵永冷笑道,“胡扯!要是这差事,他不敲锣打鼓的走官道,带着几个人假扮商家公子跑这里来?没鬼才怪。”
“难道是为了那个东西?我看他脚步虚浮,不像个练家子,就凭那几个书童能如何了得?朝廷也未免太冒险了。”
赵永眼珠一转:“他从京城来……”话未说完,自己先笑起来。
“你想到啥了?”
“你可知朝廷为何在北朝咄咄逼人的时候,竟然命老于边事的萧燕然闭门思过?”
“听说是因为有人举报他和朝中官员往来过密。”
“那位朝中官员,就是眼前的杜翰林,只怕他跑这苦差事,也算是惩罚。”
老三听得一头雾水,跳脚道:“这算啥新闻,到底书呆子怎么会跑这里来?”
“从京城到白河县,必定要经过武定城,而萧燕然本该在武定……杜书彦大概是因此寻来的。”
“他有这本事?”老张头冷哼道。
“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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