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这本事?”老张头冷哼道。
“既然来了,何不亲自解释一下?”赵永的声音一顿,背对着门口,沉声道。
窗外划拉一阵响,萧燕然端着水碗,笑着推开门:“不过是要碗水喝,何必这么认真。”
“杜书彦是怎么找过来的?”
“我不过是忽然想起他日前得了这差事……能中状元的人,当然能看懂我留的暗号。”
“我就知道你这一路,不会真这么老实,”赵永的嘴角似笑非笑的一抽。
“不过我也没想到他天资过人,居然比我们还早到了,哎。”
那是因为没人会盘查他!老张头在心里骂到。
“你还留着什么后手,都老实说出来吧。”
“没有了,”萧燕然半眯着眼,提起水壶倒了一碗水,捧着暖手,“暂时没有了。”
赵永回想着在武定城,他被自己点住穴道那一瞬间忿恨的眼神,以及送往朝廷那封参奏萧燕然私离防区的密折,不禁心情大好。
杜书彦侧坐在榻上,不紧不慢的整理着腰带上的象牙饰片,面前的杨木矮几上摆着几样干果,一套暖酒的锡壶。野利合将斟满的酒杯缓缓推至杜书彦面前,笑道:“听公子所言,家中可是京城豪商?不知是做何买卖?”
杜书彦接了酒,忙放下手中捻着的风杏子干,起身一鞠:“大哥说笑了,不敢称富豪家业,不过做些书画珍玩的小买卖,在京城最多也就算是个中等人家。”
野利合打量着他身上衬紫貂皮的夹棉褙子:“公子客气了,珍宝古玩,不是寻常商家敢碰的。我这位朋友不久前得了一件宝贝,不知公子是否有兴趣端详端详。”
“野利兄说是宝贝,小生自然要开开眼界。”
野利合斜着眼,朝那汉人翻译一招手:“甘明,把你那戒指给杜公子仔细瞧瞧。”
甘明靠前两步,褪了戒指,用细毛垫子捧了,小心翼翼的递到杜书彦眼前。
这回杜书彦看得真切,那是一颗极难得的海蓝石,清透得如同西北深秋里晴朗的清晨,底下镀着紫金的羊角图案,若是正对着光,那金色仿佛会从静水般的宝石中浮上来。
“公子你看如何?”
“宝石虽然难得,但是若西涉大食,许以高价,总还是能买到的,可贵的是这镀金的技艺,只怕阿吐尔汗死后,再没人有这手艺了。”
野利合与甘明对视一眼,抚掌大笑道:“公子果然是行家,我这朋友的戒指,可算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品了吧。”
杜书彦放下刚端起的酒杯,仿佛欲言又止。
野利合见他这神色,会意道:“公子若有什么稀罕物,只管拿出来,我野利合是商人又不是强盗,绝不会夺人之美。”
“其实也非什么稀罕物,只是凑巧与这是算是一对儿……管城,去把锦盒取来。”
管城应声去了,恰好离衣估摸着时间送手炉的炭来,嘎珠站在门外,大喇喇的挡住房门,冷笑道:“你家主子是尊贵人,在我们房里坐坐,就冻着了不成?”
“这野丫头,也是我宠坏了,”野利合满不在乎的笑道,顺手又给杜书彦斟了一杯酒。
杜书彦道了叨扰,自起身去开门,把手炉递给冷着脸站在门外的离衣。
嘎珠得意洋洋的瞪了离衣一眼,转身回房,取了酒壶自己喝起来。
离衣瞅准空当,低声在杜书彦耳边禀道:“赵永已起疑心,请公子速决此间事。”
杜书彦将手炉笼入袖中,在离衣掌心中划了两下,慢慢踱回房中。
龙门渡(六)()
恰好管城取来锦盒。约一寸见方的木盒子,描金绘银,四面用彩缎扎束,杜书彦拨开缎带,从中捧出一个略小的錾金梅花盒,放在几案上,却不急着打开,慢悠悠道:“不知野利兄此来,是走的什么货呢?”
野利合一愣,只道南朝人真真是小家子气的谨慎,便随口答道:“不过是些毛皮药材,顺便帮朋友捎些文书信件。”
“哦,不知野利兄的书信可是送往京城,若不嫌弃,在下愿意代劳。”
“正是送往京城,不过……”野利合又看了看杜书彦手中的银盒。
杜书彦却满脸兴奋,像是没注意到他的眼神:“真是桩巧事,京城做西北路生意的商贾,我家常有走动的也有十之七八,也许恰是旧识!”
“果然巧得很,”野利合有些犹豫,手却不自主的往怀里探了探。
正这时,甘明殷勤的走上前来,笑道:“大哥真好耐心,小弟可是等不得了,还请公子快把宝贝拿出来看看吧。”
野利合恍然,忙和道:“正是正是,怎么一高兴把这给忘了。”
杜书彦也跟着笑了一回,从袖中掏出软巾擦了手,小心翼翼的拧开盒子。
盒中衬着一块微皱的上好软缎,光泽如珍珠般柔美,可是,哪里有什么珍宝。
杜书彦仿佛是看见野利合忽然凝固的笑容,才想起往盒中看一眼,只听“当”的一声,银盒跌落在几案上。
“管城!”
管城哗啦一下跪倒在地:“公子,小人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杜书彦抖着手,拾起银盒翻来覆去又看了半天,忽猛然一掌抽在管城脸上:“叫你看好东西!你推给离衣离袍,那两个嘴上没毛的东西,当得了什么事!这……这叫我如何向那位大人交代!”
甘明冷笑一声:“公子到底是有东西呢?还是没东西?”
杜书彦又惊又恼,被甘明一讽,冷哼道:“本是有的,现在没了,兴许过会儿又有了。到底这算什么要紧物事?不如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见了正主才是!”
“痛快!”野利合听闻此言,眼中一亮,拍拍胸脯道,“就等这句话,敢情公子速取东西来,大家好痛快说话。”
杜书彦拍拍衣摆:“还请野利兄稍等片刻。”转身便要出门。
门外一个沉厚的声音笑道:“敢问公子什么是要紧物事?什么又是正主呢?”
嘎珠惊得从榻上蹦起来,一抡鞭子就要卷向门口。
“嘎珠!”野利合喝住胡姬,“阁下好本事,还请进来一叙。”
赵永推开门,似笑非笑的看着杜书彦。
“不知这位先生偷听我们谈话,是何用意?”
赵永靠在门框上,看着自己的右手:“听说杜公子丢了宝贝,特来慰问。”
他手上戴着一枚硕大浮金的石榴石戒指,羊角的图案与甘明手上那枚,正是一对。
“是你偷的!”杜书彦心头一凛,“在羊肉里下毒的也是你吧?”
野利合闻言也站了起来:“阁下到底是什么人?”
赵永不紧不慢的打量了野利合一番,不客气的说:“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他拾起桌上的梅花盒:“差一点就被萧燕然骗了,若你真是来找他的,何必和野利合在这儿促膝深谈?看来你果然是为那东西来的。杜公子,刚才戒指是放在这个盒子里的么?”
杜书彦并不知道如何扯进萧燕然来,警惕的看着赵永,抿着嘴唇,没有答话。
赵永将盒子放在野利合面前,取下右手的戒指,轻轻丢到软缎面衬上,不过一会儿的功夫,珍珠粉的细缎上,便晕出了淡淡的焦黄。
赵永拾起戒指,重戴回手上:“你主子没有告诉你吗?这枚灼焰火石榴,温热不散,若放在精细丝缎上,会使其发黄干脆。你若等这位公子拿东西给你,恐怕只能取回大夏国庙供奉起来!”
杜书彦用眼角一瞄,嘎珠已挡住了房门出口,外面必然还有赵永的手下埋伏着,心中虽暗道不好,却抚掌大笑:“这位兄台,你以为你这是铁粉画的边界,雪砌的宫殿,说变就变?你盗了我的戒指,在外间炉火烘烤了半天,编出这么个名头来唬人,不过能骗骗毫无见识的乡野村夫,想骗过我与野利大哥?仔细烫了手。”他笑着摇摇头,索性坐了下来。
本以为稳超胜券的赵永被他这一激,脸色由红转白,恨道:“杜书彦,你好利齿,炉火烘的,能维持几时?便待这碗茶凉,看你还有什么说法!“”
杜书彦见他一时激愤,上了自己的道,还有转圜的机会,又见野利合此时一心茫然,正与甘明低声商量,便端起茶杯,吹着浮沫,仿佛事不关己。
龙门渡(七)()
吹到茶刚温,正适入口。
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房中宁静压抑的气氛,噶珠开了门,老张头胡乱躬躬身,一步踏了进来。那张油滑奸诈的老脸被风吹得酡红,额角细密的淌着汗珠,慌乱的向房中瞅了几眼,急急攥住赵永的袖子道:“不知道哪里来了许多官兵,见人就砍,咱们出去打水的兄弟都被杀了两个。”
赵永拍案而起:“杜书彦,你以为你有本事走得出这门么!”
杜书彦放下茶杯,看看野利合道:“我?我来做生意,为何要带官兵?”
野利合靠坐在炕上:“我来做生意,又何惧官兵?”
掌柜声色慌张的出现在门口,缩着手,不住往门口方向瞅,口中说道:“不知是哪位得罪了官人,这许多官兵围了小店,小人实在无法,还请各位大爷出去看看吧。”
甘明阴森的笑道:“正经来查你这黑店的,你还想往我们身上推?来人,绑了这老头,我代诸位出去看看。”
这一闹,早已经睡下的客人们都拥到了堂里,趿着鞋,胡乱系着腰带发带,一个个神色凝重,又满头雾水,见甘明拎着掌柜,便一股脑儿拥了上来。杜书彦跟在后面,仔细看去,除了赵永、野利合手下的伴当,不过几个零星散客。
“一滩浑水啊,”他依在楼梯上,袖着手,似乎一点儿没有想参合进去的意思。况且萧燕然此时也没有露面。
其实杜书彦早已留意到这客栈的外墙上窄下宽,均是用石片堆叠而成,窗洞小得连个小孩子都很难爬过,而后院的围墙顶上密布铁刺,据说是防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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