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玍子村外的吊桥,剩余的木板已经烧得焦黑,几根断索晃晃悠悠的飘荡在风里,四周散落着凌乱的断箭和几具尸体,有胡人也有官兵打扮的汉人,萧燕然一一翻验过,脸上一丝惊讶或者懊恼的表情也没有。
遥远的天边清冷的一抹鱼肚白。
二十余骑寒山铁骑正沉默的肃立在他面前,他冷冷看了领队的骑士一眼,道:“小阎王,你来得太慢了。”
“不能跟得再近了,”小阎王语气铿锵,毫不客气的回答道。
“好不容易等到这只狐狸出来,不能让他溜回草原。”
“还追得上。”
“废话,”萧燕然跳下马,在雪地上蹭了蹭沾满血迹的靴子,懒懒的一笑道,“你当然知道追得上。”
他的笑容在抬头的瞬间消失了,那沉厚却响亮,不容辩驳的声音说道:“渡河!”
“等一等!”
“杜书彦?”萧燕然皱眉看着来人。
杜书彦压着因拼尽全力施展轻功急促起伏的胸口,道:“赵永死了,但是薄姬的人马没有往县城,而是往大渡口方向,可见在他身上没找到东西,我猜野利合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把东西拿走了。”
“你一路用轻功追过来的?”
杜书彦喘息稍定,一连串的说道:“马太慢了!方圆五十里没有渡口,你要怎么渡河?从大渡口不可能还追得上。”
萧燕然看看一直默默瞪着杜书彦的寒山众人,有点尴尬的笑道:“这位是杜翰林,自己人。”
小阎王冷冰冰的看着萧燕然,又缓缓把眼神转回杜书彦身上:“末将见过杜翰林。”
“你是……”杜书彦忽觉得一口气上不来,这人不就是萧燕然日日抱怨的督军武宁威!他们明明是沆瀣一气啊。
“你当心走了六郎的老路,”小阎王的冰冷眼神在一瞬间复杂,轻声对萧燕然说到。随即翻身下马,厉声命令:“渡河!”
杜书彦立刻明白了渡河的意思。
所有人都利落的脱下战袍,用油布包好捆扎在马鞍上,束紧长兵器,****上身只着单裤,背负环刀。这一切都像训练了无数遍一样,井井有条,没有一个人说话,甚至没有发出衣物兵器摩擦外的声音。
且不提初冬刺骨的河水,在西北路军里训出这么多会游泳的就已经算是奇迹了。杜书彦忽然觉得自己对灵楼的属下真是太温和了。
“刚才跑狠了吧,歇一会儿,”萧燕然一边捆着衣袍对杜书彦说。小阎王已经带着前队下了河,正慢慢的朝着对岸泅去。
“还不是因为你瞎指,”杜书彦找了块大石头坐下来,寒风不紧不慢的刮着,萧燕然赤身站在河滩上,仿佛丝毫不觉得冷,晨曦还未苏醒的微光中,他线条优美的身躯如一张劲力饱满的弓,那些纵横交错的新或旧的伤痕,揭示了清傲的笑容下淡淡掩去的十数年征战杀伐,生死一线。杜书彦不禁想,我真的认识这个人吗?
小阎王已经在对面带人布好了防卫圈,准备接应后队。
“我走了,”萧燕然看着寒山铁骑们牵着马慢慢的靠拢,下河,“在龙门渡等我,东西我给你带回来。”
杜书彦冷笑一声,两三下脱了上衣:“不用,灵楼之事灵楼了。”
萧燕然笑了笑,把自己备用的战马交给杜书彦:“杜楼主,何必这么不冷静。”
“我很久没有这么不冷静了。”
踏入冰冷河水的一刹那,他听到背后那人挺高兴的说:“水很冷的。”
龙门渡(十二)()
冷?杜书彦在心里狠狠叹了口气,根本感觉不到冷,水里就像是有无数把刀子在割着他的身体,每一刀都深深的刻到骨头上,痛得快没有知觉。心脏被紧紧揪着,手脚僵硬得好像不属于自己,只是本能的拽着缰绳,把自己靠在马旁,这马和它的主人一样可恨的自在的游着,还不时雪上加霜的甩人一脸水。
游了一会儿,渐渐熟悉了水的温度,反而轻松起来,不远处大半人马都已经上了岸。杜书彦咬着牙猛划几下,脚终于踏到了河滩,一出水面,寒风吹过,冷得全身皮肤都快要缩成一团。
萧燕然已经穿好了衣服,利落的挽弓上马:“快点儿,要赶不上了。”
杜书彦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没有这么狼狈过,冻得发青的手指,凌乱的衣衫,一运功便混身冒水汽,如同一只热腾腾的大包子,交友不慎四个字在心头默写了无数遍。竟还真被鼓楼下算命的瞎子落定平生,正所谓冤家路窄,终难幸免。
队伍一路向北追逐,不停有探马往来,胡人留下的痕迹渐渐转向东北,杜书彦不禁狐疑道:“再走就快到北朝的地界了。”
萧燕然一言不发,默默的奔出几里地,才开口道:“你跟野利合接触的过程中,有没有觉得他有什么不对劲?”
杜书彦在心头将两人对话仔细回想了一遍,道:“这个人气度非凡不可小觑,但是有时候应答反应显得颇为生涩,不太像是老练的生意人。”
正这时,前方探子回报道:“发现胡人踪迹,在东北方向不远一处小河湾旁生火休息,有一队北朝人保护他们。”
“北朝人?”萧燕然和小阎王对视一眼,抬手命令队伍减慢速度,小心翼翼的靠近河湾,“野利合是北朝的人?他不是西朝商贾么?莫非是借此伪装的北朝细作?”
萧燕然令小阎王带兵埋伏在远处,自随探子偷偷靠近胡人营地,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这哪里是“一队北朝人”,应该说是“一队北朝精兵”,其精锐程度不逊于北朝可汗的亲兵帐,只是碍于边境敏感地带,都打扮成牧马人的装束,人数也不过三十余人。
北朝能分到这种亲兵的,不过可汗帐、两个王子帐和一两个亲王帐而已,这里到底是谁的人?这野利合竟然如此重要?
“你说得对,甘明不会轻易出来,果然碰上了硬骨头,”小阎王依旧是铁板一样的面孔。
“所以……督军大人,我申请的四十个人呢?”
“这些够用了。”
“……”
萧燕然望着天,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终于一咬牙揪住小阎王道:“那我能多报点药材费不?”
“无大战时,各路各部每年的药材钱都是定数,若要多报,需得两府议定后交由圣上批准,”杜书彦适时的提醒到。
小阎王赞许的朝杜书彦点了点头。
萧燕然悲愤的撸起袖子:“这道伤,还有这道,这道的药钱都还没报给我!”
“都是随军郎中用的药,你何时掏过钱?”
“你自己悠着点不就行了。”
杜书彦和小阎王默契的站到了同一个阵线上,萧燕然扭过头去,叹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斯,雨雪霏霏。”
杜书彦抚掌笑道:“好学问,萧将军,东华门将至矣。”
而四周这些服装各异,藩汉混杂,看起来完全像马匪的一群人,正乐呵呵习以为常的看着老大在督军那儿毫无悬念的找钉子碰。杜书彦不禁好奇:“你们算是那一路那一部的?”
萧燕然狡黠的一笑:“灵楼又算是那一府那个衙门的?”
“彼此彼此。”
又有探子回报,胡人已开始埋锅做饭。
萧燕然与小阎王对视一眼,一跃而起,所有人轻装,换马,整理武器,嬉皮笑脸的面孔在刹那间蜕变成肃杀。在乌云与树林阴影的掩护下,二十三骑战马列队排开,萧燕然左手提枪,背束短矛,肃立在队伍左中的位置。
他静静的看着队伍正中那个空着的地方,轻声道:“为了六郎。”
小阎王眼眶一热,生生板起脸,低吼道:“为了六郎。”
战马跃出阴影,乌云间的微光洒落在这个没有名字的队伍上,如银色的狂风掠过大地。
龙门渡(十三)()
北朝人慌乱之下,大部分人竟然都能很快的整装上马,凭借有限的掩体准备迎击。当站在外围的胡人看清袭击者的脸,那纵马冲在最前面的青年手中掷出的短矛,已在一瞬间穿透的了他的胸膛,他们的弓箭在那个人面前显得软弱无力,偶有一两支袭近他的面前,也被银枪轻轻拨落。
当他投出手中最后一支短矛,马蹄也一跃踏入了北朝人的营地。铁锅翻倒的柴堆火星四迸,营地灰白的帐篷被奔跑的马匹带得呼啦乱响,兵器激烈的碰撞着,鲜血飞溅。小阎王双手执刀,左手斩断刺来的长枪,右手顺势一挥砍下敌人的头颅,口中打了个呼哨,提醒身旁的萧燕然在营地后方,有几个胡人正保护着两个人准备逃走,正是野利合和甘明。
萧燕然利落的干掉面前的胡人,示意身边的骑兵突过去截住他们,野利合身旁一道长鞭甩出,生生将一匹战马拖倒在地,落马的骑士就地一滚,被冲上前的同僚掩了去。长鞭上下翻飞,如灵蛇巨蟒,两三个人也近不得野利合的身。那甘明也不是省油的灯,一柄虎头刀,已有两个寒山骑士战甲浸红。萧燕然策马突入战圈,硬截住劈向战友的刀,喝到:“交给我,去帮老金。”那两人便一拉缰绳,奔围攻野利合的圈子去了。
“甘二爷,好久不见,”萧燕然咬牙笑道。
甘明看清来人,轻蔑的一哼:“果然是你。”
银枪毒蛇吐信,毫不留情的向甘明噬去。
虎头刀轻描淡写的一挥,当的一声砍在枪杆上,震得萧燕然手腕生疼,差点握不住长枪。
“就你也想杀我?萧远,别忘了,你的武艺是谁教的!”
萧燕然将枪一抖,闷声便扎,甘明并不闪避,虎头刀一路攻势,反倒逼得萧燕然连连后退。
“这就不行了?手抬高!躲什么躲!”刀背啪的一声拍在他的脸颊上,他身子一歪,狠狠摔在地上。
“喂喂,今天死十二次了,”观战的青年乐呵呵的跑过去牵住失了主人的战马,顺便嘲笑着地上鼻青脸肿的少年。他鼻梁挺直,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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