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王点点头,转身欲登马车,回首时雪霁云散,漆黑的夜空中星辰寥寥,唯一颗亮星傲然孤悬。
“北落师门……”
“殿下?”
“没什么,去吧。”
特意准备的营地早已经烧上了篝火,备下羊肉稠酒,巡逻的兵士也是精细挑选,穿戴齐整,精神抖擞的等着迎接庆王。一行人到了营地,公主等女眷自有得力的侍女婆子安排妥当,徐稳龙则把庆王等人请进暖帐,分宾主坐下,殷勤的劝酒劝肉,一时气氛热闹起来,仿佛宾主俱欢。
杨明昭立在帐前,见侧方岩壁上哨卫的火光隐约,通往山脊和石城的小道没入黑夜,远处树影长草在风中摇曳,偶有落单的孤雁凄唳,只觉心头难安。
远处忽然传来急密的马蹄声,嶙峋的石壁旁一排火光顺着狭窄的山道如游龙蜿蜒而上,顷刻已至营前,一排火光左右分列,井然有序的列队于营门两侧,正中的骑士翻身下马,摘下头盔与覆面巾单膝跪倒,垂首禀道:“天门郡武卫营十三都都统萧燕然拜见徐统领。”
过了一会儿,徐稳龙才从中帐出来,慢慢走到营门,厉声道:“为何现在才来?”
“接统领军令,属下携部从古尔河星夜兼程赶回,不敢怠慢。”
徐稳龙回头看看大帐,沉声道:“且先不论你怠误之罪,殿下已至,速随我前去拜见。”
萧燕然回头向侧后的高大骑士一摆手,将缰绳递给小校,便随徐稳龙向大帐走去。而营外军士同时起身,在营地西侧有条不紊的拴马扎营,其间竟不闻人言马嘶。纵然是见惯了禁军整肃的杨明昭,心下也不禁有些惊讶。
不消片刻,那都统已退出帐来,朝杨明昭拱手施礼,便穿过营地回到了自己的队伍中。
不知过了多久,黑衣年轻将领手捧一件厚披风,出现在杨明昭面前,“将军似乎颇为心忧?”
“边关未宁,职责所在,”杨明昭点头谢过,一边系披风一边打量面前的男子。
他甲胄朴素,旧牛皮刀鞘也灰暗无光,身姿笔挺,是边塞风霜雕刻的英挺和坚毅,转头看了看杨明昭所见的画面,忽露出一个不知是轻蔑还是自嘲的笑容,叹道:“关山莽莽,待何日重头。”
“将军何出此言?”
“末将失言,”他抱拳一鞠,匆匆转身而去。
杨明昭怔怔望着他的背影,不禁自忖,那柄剑若出鞘,是否应是寒光夺目,如耀星辰?
夜至三更,待士兵收拾好帐中的杯盘酒渍,庆王习以为常的起身换下官服,对身边的宫人曹德让道:“你去叫明昭进来休息,再打盆热水来。”
布帘沉静了好一会儿,终于又被掀开,杨明昭在帘前拜道:“谢殿下。”
“快进来吧,此时已无外人,你何必又这样,”一身常服的庆王,在只有杨明昭在场的时候,方带着些许轻松的语气。
“这是属下的本份,公主殿下那边……”虽然是刻板的回答,杨明昭的表情却十分轻松。
“皇妹车马劳顿早已歇下了,有长德在,你可放心。”
杨明昭这才点点头,在帐边坐下。
“说了不用这般生份,你也饿了许久了,”庆王招呼杨明昭坐下,笑道,“你看,他们还特意调了人马来。”
“徐稳龙竟然还有这份心思。”
“是兵部。”
“兵部?隔着这么多层,来调一个都?”
“虽然京里预警,但现在风平浪静,不能做得太扎眼。”
“西朝人马四处潜行,居心叵测,又有刺客之流,属下实在放心不下。”
庆王拍拍杨明昭的肩膀:“想来徐统领麾下也不尽是无用之辈,不用太过担心。明昭?”
杨明昭恍然回过神来,笑道:“属下多想了。”
“适才谁在帐外和你说话?”
杨明昭指指身上的披风:“送东西的。”
“累了一天,你吃好了早些休息吧,我帐外有兵士护卫足够了,”说着庆王捧起一卷文书翻阅起来。
“谢殿下。”
在永定城修整了两日,天门山传来战报,忽如其来的大雪掩盖了喀斯塔湖,小王子的军队不得不向西撤离,在南麓活动的西胡马队也消失了踪影,北上草原的道路,显得平静了许多。使团决定在寒流翻过天门山脉前,赶往大草原。
“这队边军熟悉这一带的地形和番语。”
庆王抬头看了看不远处整齐列队的骑兵,甲胄整肃,没有发出丝毫响动,点了点头,“让他们跟在使团后面,”便低头踏上了马车。
华贵的旌节和车马辚辚而行,皇家护卫崭新的甲胄在白日下闪闪发光,而一队褐衣轻甲的马队沉默的跟随在使团旁。
使团沿着流过胡林戈壁边缘的塔河蜿蜒的足迹,缓缓往北走去,天门山绵延的身影耸立在西边,仿佛纹丝未动,景物枯燥不变,只有几个小小的盐湖,在远处滑过视野。
眼看日头渐渐西垂,摇晃了一天,众人都有些疲惫,领路的侍者焦急的盯着不远处的河滩,心里盘算着是否来得及在日落前做好饭,贵人们的餐食是不敢怠慢的,若是晚了,今天又只能啃冷饼子了。正想着,山坡和荒草拖长的阴影剧烈的晃动起来,骏马的嘶鸣和冲锋的呼喝踏碎了满地倦怠的夕阳。
“护驾!”
疾旋的马队腾起沙尘,侍者惊慌失措的抱着马头,直到一个骑士拽住他的马头将马拖到辎重车后,羽箭铎铎的扎入厚重的木箱,从马上跌落的骑士摔在黄沙里,惨叫声瞬间便被马鸣吞没。
杨明昭忙着指挥人将庆王和公主围入队中,而常年身在京城的两名副将面对忽如其来的袭击,一时竟显得有些晕头转向,正焦急间,一队灰褐的马队如离弦之箭从使团侧面跃出,如长刀一挥的弧线整齐划一的斜劈向迎面而来的敌人。冲在最前面的骑士手提长枪,拨开羽箭跃马入滩,一枪将前方胡人挑在马下。他身后的骑士们纷纷拔出刀,河滩上顿时血花四溅。护卫军趁机整理好队形,拆下木板盾,结成一个临时却稳固的防御队形。河滩上虽然战况激烈,十三都的骑士却井然有序的保持着互相之间的距离,如一条牢固的锁链稳稳拖住了敌人的步伐。
蒙面的黑衣胡人见偷袭不成,而己方人马数量不足,打了一声唿哨,且战且退,很快退过了浅滩,调头消失在浓重的山影中。
庆王见敌人远去,忙下车到公主车前安抚着公主和女官们,护卫军们一边包扎伤员一边重整队伍。
“是马贼吗?”杨明昭迎上纵马奔回的骑士,心存侥幸的问道。
“不是,”萧燕然翻身下马,在短袍上擦去手上的血迹,断然道,“这里没有如此训练有素的马贼。”
“那这应该只是试探,”杨明昭心里叹了口气,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那个蒙面胡人。”
“武者,不,至少是个武师,他还没有出手,”萧燕然嘴角挑了挑,显然并不担心,他抬头望望四下已列好队的使团,“这里不能扎营了,前面山上有个废砦,地势险峻,应可维持一夜。”
杨明昭点点头,抬手道:“请都统带路。”
上山的道路已经荒废数年,道边的碎石不堪重负的在马蹄下滚落山崖,好在有惊无险,一行人摸黑抵达了砦中,西北干旱少雨,石砌土夯的围墙倒还坚实,众人草草打扫一番,勉强立了几顶帐,又胡乱用些面饼充饥,贵人女眷们一日惊吓劳累实在支撑不住,且睡下了。
杨明昭四下观望了一番,这石砦确实地势优越,虽非极高险,但道路狭窄不能并行,只需数人便足以看守,倒是带上来的护卫军人数颇多,此时不轮值的,只能挤在几处平坦的地方闭目打盹,恨不得和马一般站着睡了。
此时小校送来一张面饼和半罐清水,杨明昭走到崖边,撕下半只饼递给坐在火把旁的萧燕然,萧燕然站起身来,看看墙内已收拾停当,便熄了火把,两人在黑暗里默默的啃着白面饼。
山下隐约的火光里,一群兵士和仆妇在货物的阴影里忙活,远处胡骑警惕的转悠着。
“这些货物不会被抢吧,若是失了公主的嫁妆……”
一个年轻的仆妇见着胡骑在附近转悠,心里惊慌,失手将一罐水摔碎在地,带队的内侍气急败坏的冲上前去,反手一个耳光将那仆妇扇倒在地,嘴里也不知道骂些什么,还补上一脚,将那笨手笨脚的仆妇赶回货车后。
那些胡人看了一会儿,便打马走了。
“不必须的物品放在砦下无妨,明日这些辎重车辆依旧按原计划前行。公主殿下的陪嫁虽然珍贵,然而并不是他们想要的,您说呢。”
杨明昭忧虑的皱了皱眉,道:“明日下山,胡人必已做好准备,都统可想好出路。”
萧燕然笑道:“正欲与将军参详。”
天未放明,使团趁着微弱的天光,绕过石梁下山。
“明昭,这条路是去往何处?”庆王骑在马上,警惕的看着四周山形,问道。
“翻过这山,穿过枯水的巴格塔湖,沿途多有泥泽,胡马的优势无法发挥,只要能坚持到古尔河,便有边军接应。不知公主殿下……”
蒙面披着兜帽的公主在马上微微颔首,低声向身边仆妇耳语着,那仆妇道:”禀殿下,公主幼年常与哥哥们一同骑马,不需担忧。”
“不管发生什么,都请将军与殿下公主尽力前行,张老六十分熟悉沼泽的地形,会为将军引路。”
刚下至平原,胡马腾起的烟尘便从北方碾卷而来。
“来得好快,”庆王撰紧了缰绳,哼道。
“将军,”萧燕然勒转马头,回首望了一眼杨明昭,杨明昭点点头,一直紧板的脸上透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呼喝亲卫马队裹着庆王与公主,绝尘而去。
隔着一片荒土,昨日黑衣胡人身后,跟着一个髯须满面的高大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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