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平虎却当没听见,缓慢的吹着热茶。张杨松了口气,忙拉着萧燕然便要出门。
“末将生不逢时,未能得见北山虎狼的英姿,常怀景仰之心,今日得见将军,自不能空手而来,略备薄礼,一个时辰后奉于院中彩台,望将军笑纳。”
丘平虎皱了皱眉,待张杨送了客回来关好房门,忽从鼻腔中哼笑道:“和哲六一副德行。”
张杨是个性格谨慎的校尉,跟在丘将军身边也有多年,此时犹豫道:“今日多有贵人,这毛头小子弄出什么事只怕是不妥当,将军是否要早些回府?”
丘平虎巨大的身躯缓缓站起,松了松肩背,走到窗前看看院中正在表演杂耍的彩台:“哲六这小子要是送礼啊,”不待张杨搭话,他兀自笑了笑,道:“最好别收。”
却两步转回榻上,稳稳坐下来,自顾自喝起酒来。
杜书彦因是白松山苍涛院的寄名弟子,少不得备了礼,在白松山几位长老面前应酬了几句。又到正神司诸师座,玄宫各上师处闲聊,不想正遇着正神司不苟言笑的思端道长,饥肠辘辘、正襟危坐的下了两局棋,真是苦不堪言。好容易思端被人叫走探讨光明功法,杜书彦这才有机会溜回楼上,一边埋头疾走,一边盘算着不知云墨备下了什么好酒好菜,却一鼻子撞到了一个宽阔结实的背上。
“萧……燕然,”杜书彦捂着鼻子,一道寒光利落的落到他肩头。
“杜兄?”萧燕然已脱去丝氅,周身利落打扮,一手还拿着大约是蒙面用的黑巾。
“萧兄竟然也知道这避人的夹道,看来没少逛潘家园子啊,”杜书彦尴尬的笑道。萧燕然警觉的打量着他,面不改色的将匕首收回袖筒中,道中偶遇般行了个礼。杜书彦忙道:“杜某急着去吃晚饭,不便久留,萧兄还请自便。”
萧燕然冷笑着点了点头,竟然真自便的系上蒙面巾,跃身上梁,隐没在叠梁的暗色中。
杜书彦寻到夹道上的暗门进了房间,定下心来将之前收到的密信默了一遍,隔着院子,对面楼上一个高壮的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丘平虎。
一个屡有战功的老将,身份贵重却渐渐远离权力中心,圈养在北山营养老的一只威风不再的猛虎。庆王不曾和他有过什么逾越的接触,却忽然下令灵楼注意他的动向,伺机拉拢,不免让杜书彦心生疑虑。
瑞珠熟练的将一只酥皮卤鸭去骨拆块,洗了手来,用筷子夹了一小片在杜书彦碟中,又斟了一盅酒,笑道:“今日不是拜会过几位仙师便无事了吗?怎么又发愁起来了?”
云墨面前一碗粳米粥早都凉了,见杜书彦进来坐下,忙捧起碗喝着,手中筷子不住的夹走卤鸭和胭脂鹅脯。
杜书彦笑道:“长身体的时候,容易饿。”一边示意瑞珠也坐下吃饭。
关起门在杜公子面前,他们便不是下人,自然也没那么多规矩。瑞珠一边挑着松仁拌马兰头,一边嗔道:“潘家楼这生意作得太精细了,一点新鲜马兰头,下面垫这么多腌的。”
杜书彦看着精心堆砌的从深碧到浅绿再到牙白的一叠小菜,忽停箸起身道:“你们先吃着,我出去转转。”
出了房门,杜书彦从指尖里凝出一丝气线,那只有他可见的线头若隐若现的浮在空中,带着他沿着走廊向东侧三楼拐去。
本占着三楼的诸家弟子,现在已用过晚饭,大多三三两两的聚在结满彩灯的园林里清谈听琴,又或据大厅一角品评道符,楼上人影寥寥。杜书彦一踏上东楼,那气线便打转起来,似乎面前有一堵看不见的墙。
“封界,”杜书彦望着空无一人,桌椅散乱的房间一皱眉,将腰间香囊里一块玉牌取出,故意挂在极显眼的位置,吸了口气,往前一踏。
咣当一声,一个茶杯擦着他的鬓角砸到门上,眼前是一片狼藉的景象,一个蒙面人和一个道士正打做一团。
那个蒙面人他是认识的,毕竟是当着他的面蒙上的布,但那道人,着实让他脸上惊愕的表情真实了几分。
玄宫九殿的碧虚道长。
那两人也是一脸的意外。萧燕然瞥到杜书彦腰上的玉牌,一对英挺的眉毛不耐烦的挑了挑,似乎在说,怎么又是你。
只在一瞥间,碧虚手中的拂尘已经直拂向萧燕然面门,萧燕然灵巧的一脚踢开,朝杜书彦沉声喝到:“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匕首一翻直取碧虚咽喉。
杜书彦假装慌张躲避,却已经看出,由于有上京法阵,碧虚修为再高也无法施展,而单论武艺,却是萧燕然更强。
碧虚趁杜书彦不备,拂尘一卷,扯过他腰间的玉牌,挥手破开封界,从窗口一跃而出。
萧燕然气得一跺脚,也要跟着跃出。
杜书彦一把抓住萧燕然:“大庭广众之下刺杀玄宫殿主,你不想活了?”
“为友报仇,机不可失!”
“将军一身修为,何不留待北拒强戎,西逐平夏!”
萧燕然一愣,一抽袖已跃出窗口。
杜书彦怔怔的立在房中,自觉情急失态,暗自咬牙。
院中一片哗然,法阵的金光已冲天而起,寒气如刀,萧燕然手提寒冰长枪,满院追砍碧虚。碧虚不是不想用法力,而是他本身修为太高,被上京金龙禁武大阵封得死死的,连十之一都施展不出来,又不精武艺,闻声赶至院中的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眼看就要被刺于枪下。
忽然平地生云,一声犀利的狼嚎破空,一个巨大的狼头叼住萧燕然,重重摔在柱子上,萧燕然见这狼头,不惊反怒,两眼圆睁几乎瞪出血来,不顾阵符金光紧随,在柱上一踏,飞身刺向碧虚。碧虚一脸邪笑,气浪竟然不受金光所制,手一推,半空中群狼扑向萧燕然。萧燕然只一柄长枪,面对狼群,朗声喝道:“仲帅!今日末将为你报仇!”
碧虚冷笑一声,正要开口,一条赤蛟气势万钧的冲散狼群,光华散后,一个银盔红衣的女将持枪傲立,楼上威严的声音道:“仲帅的仇,轮不到你。”
丘平虎扶窗立于楼上,威震八方。
萧燕然看了一眼女将纤腰上挂着的宣武令,那是可在京城施展法力的信物,提枪正欲上前,忽被人从身后猛一拽,低声道:“此仇已报,不走更待何时。”
仓皇间已被人拽着出后门,上了马车。
“杜公子两次三番阻挠,所为何事?”萧燕然揪下黏在身上的气息,狠狠摔在杜书彦面前。
“你有本事全身而退?”
“不需要你多管闲事。”
杜书彦并不生气,而是笑道:“以丘平虎的本事和气性,碧虚今日断无生路,你仇已报,任务也完成了,还有什么问题?”
萧燕然抬头瞪了杜书彦一眼:“杜公子,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为谁干活?”
杜书彦道:“你又是什么人?你又为谁干活呢?”
马车正缓缓走过热闹的州桥大街,杜书彦抬手敲了敲车厢壁,马车停了下来,外面传来车夫下车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外面有人轻轻敲了敲车厢,萧燕然单手扶匕首,警惕的盯着杜书彦的举动。
杜书彦将车帘掀开一线,伸出手去,小心翼翼的收回来。
手上端着,两碗腾着凉气的凉瓜粥。
“你要蜂蜜的还是山楂的?”
萧燕然放开握住匕首柄的手,轻哼了一声:“谁吃那么甜。”接过山楂口味的,靠着车厢三两口拨完,推开白瓷碗,抱拳道:“杜公子,后会有期。”说完掀帘下车,飞快的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间。
杜书彦望着人群,自叹道:“他日未逢花,汝与花同寂,如今……”
“公子,”车外唤道。是云墨匆匆赶来。
杜书彦慌忙收敛心神,令云墨上车,马车又如若无其事般向前行去。
“碧虚当场毙命,丘平虎已入宫请罪了。”
“这样,下一步棋就好走了,”杜书彦满意的点点头,“真是多亏了这人。”
云墨好奇问道:”公子,那是什么人?”
“殿下的人,”杜书彦冷笑道,“殿下可是不虚此行,狼帅****,这积年悬案竟能有解。”
五年前****征讨西戎,途中遭遇暴雪,不幸战死西北。昔时边事荒颓已久,北山营早已不负当年麒麟风帜,虎狼比肩的盛名。朝廷抚恤之后,竟连****手上那枚神器狼魂的下落都没有过问。
狼魂怎么到了碧虚手上?他一个玄宫门人,要至刚至猛的軍门山狼魂做什么?萧燕然是如何知道的?他怎么能迫使碧虚使用狼魂?又怎会有为****报仇一说?
萧燕然此时已回到了借宿的西道会馆,换上往日的粗布袍,向主人借了三柱香和一个小香炉,望北祭拜,窗外树影稀疏,明月高悬。
待香燃尽,他才低声道:“窗外的朋友请进来吧。”
一个纤细的身影翻身跃入,房中烟雾微荡。来人掀开兜帽,竟是刚才的女将,这姑娘容貌端秀,剑眉星目,比寻常女子多了几分英气。
“见过撷英将军,”萧燕然以军礼拜道。
许忆君高傲的摊摊手便算作回礼了,她义父丘平虎虽势不如前,但是当今太后极看中她的才能,令她训练女兵巡视内城,并赐上京宣武令,去年秋明池比武,她手中赤蛟长枪更是风头无俩。
这样的人,自然无需和萧燕然客气,开门见山道:“你是何人,如何知狼魂之事?”
萧燕然毫不客气的看着她的眼睛,正色道:“白河残魂,寒山后人。”
“白河还有幸存的残部吗?”许忆君冷笑道,“我怎么没听说过。”
“败军当斩,”萧燕然轻声道。
许忆君嘴角动了动,冷笑道:“那你将当日情形讲来听听。”
萧燕然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先后坐了,便在月色中将当年一战细细道来,听到白河大雪,许忆君双拳紧握,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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