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替你疗伤吧。”他凑近师父,轻声道。
见师父从调息中醒来,睁眼望着他,就捉起他的一只手腕,从掌心透出治疗术的幽幽绿光。
“你体内有暗伤?”灵力涌入了师父的身体,谢晓清立即察觉到,师父的肺腑间有一股黑气郁结不散。
“窃取焚火经时留下的。”师父道。
“是么。”谢晓清低头专心替他疗伤。温和慰藉的木灵,将他体内破损的骨血经络,都一一修复。
“你身上的伤势,恢复得真快。”师父忽而开口,眼中透出些愕然。
谢晓清没有再管他自己的伤,他身上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却在以快到惊人的速度愈合。原本紊乱的气息,也迅速地平稳起来。
“嗯,我的体质有些特殊”谢晓清应道。
他心底却在不甘。在金丹境界下施行的治疗术,效用弱了许多。如果他还是化神境界,只需片刻,就能将师父的伤治好了。
师父忽而轻轻抓住他的手,将他从手腕上拿开。
“留存体力,恐怕很快又有一战。这附近是一头相繇的领地,这段日子恰好是它捕猎之时。唯有连源城开辟的那条海路是安全的,我们孤舟独行,难免被它盯上。”
“相繇?”谢晓清没有亲眼见过,也知道这是上古妖兽,蛇身九头,食人无数。
这波澜不惊的海面之下,竟有一头相繇吗?
师父窃取焚火经已经得手,也备好了逃离手段,却没有飘然而去,而是等“玄门”接应,大约也是顾忌着这头相繇
以他们两人的实力,应付相繇颇为吃力。谢晓清暗暗祈求,那头相繇在这时候瞌睡打盹,将他们从眼中滑过。
忽有银白色的鱼群,迎面撞来。
这些腹部生着薄翼的飞鱼,似被什么追撵,慌慌张张,不敢稍留海中。
沉寂的海面,就在下一刻掀起滔天巨浪。
一条巨蛇从海下窜出,而后是相繇的第二个、第三个头颅蔽日遮天,有如凭空出现在水天之间的紫黑山岳。
身躯之庞大,比起一座连源岛,也不遑多让!
小舟倾覆,两人都飞到半空。
只见相繇的一个头颅巨口一张,暗紫色的毒液,如一场豪雨洒落。慌忙逃命的飞鱼群一旦沾染,顿时坠落海面,肚皮翻起。
又有两个头颅,往他们追逐而来。
师父招出了飞剑,谢晓清也望空抛出两只桃木小偶。巴掌大的小偶眨眼间变大,化作与他容貌无异的巨人傀儡。
随着最后一个头颅被斩下,相繇的残躯犹如一艘漏底的巨船,渐渐沉到了水底。
临近的海水,也尽皆化为血色,偶有暗紫毒液混在其中。
他们俩也并不好过,大大小小的伤口遍布全身,衣袍上鲜血浸透,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重又坐上石刻的小舟,谢晓清稍一调息,就挪到那人身边,抱他在怀,替他疗伤。
其实谢晓清自己的伤势还要更重一些,但他自行复原的速度,是常人远不能及的。
怀里的身体在不知觉地震颤,师父咳得厉害,唇角亦渗出血丝。
看来他肺腑的旧伤,又被激了出来。
谢晓清知道,就算没有自己,师父应当也能活下来。但没有人为他疗伤,想来他会艰难许多,要忍受更多苦楚。
封煜的记忆里,只说师父一手促成了连源城的毁灭,其实也并不属实
淡淡的绿光,透入了那人的胸口,惨烈的咳声也逐渐止歇。
“你究竟是什么人?”怀里的师父忽而问。
“我”谢晓清想了想,决定不再隐瞒,“我是借助秘术,从五百年后来到这里的。”他笑了笑,眉眼弯弯,“我是你收下的徒弟,也是你的道侣。”
“什么?”
在听到“五百年后”,师父就已一愕;到了“徒弟”,眼中讶异更重。
待到“道侣”两字入耳,不由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谢晓清望着他,眼神诚挚温柔。
看到他这样的眼神,只怕任谁都不会怀疑他所说的话。
师父也注视着他,半晌,轻声一叹。
“罢了。人生无常,天机难测,你说的或许也会成真。”
“是真的,我没有骗过你。”谢晓清道。
他眼见师父苍白的脸颊上浮上一层黑气,明亮的眸子也黯淡了许多,知道他这是毒气攻心,自己的治疗术,一时也难以拔除。
他忽而俯下身去,揽住师父的后背,吻上了他的唇。腥甜的血味漫进了口中,他用舌尖轻轻舔去了师父唇瓣上沾染的血色。
他能察觉到,怀中的身体一僵,本能地要将他推开。
谢晓清双臂收紧,以最纯净的生命本源凝聚成一滴精魄,喂给了师父。而后松开手臂,从他唇上移开。师父服下这滴精魄,就能好转许多。
“你”师父蹙眉望着他。
“你现在别扭五百年后的你,才不会拒绝我。”谢晓清笑吟吟道。
一阵倦意涌了上来,谢晓清知道自己刚才耗损了本源,急需沉睡,道了一声:“师父你好好休息吧,我先睡了。”就在一旁躺下,很快入了梦乡。
他的气息,渐渐变得平稳而悠长。
元修坐在一旁,低头静静注视着他的睡颜,没有打扰他。
他那双清明若水的眸子里,却神色变幻。
他没有看错,这个自称是从五百年后而来的青年人,是极其珍稀的木系血脉,或许可与传说中的青帝血统相比
若是将他的本源灵力尽数攫取,自己不但能伤势全消,修为亦能增长一大步!
他慢慢伸出手,五指修长,悬停在谢晓清的脖颈之上。只要他手指微动,就能令这沉睡中的人瞬间毙命。
未来的徒弟,和道侣?
人的良知与魔的无情,在他眼中交织在往后漫长的时光里,他身上里属于“人”的那一部分渐渐被无数的杀戮与背叛消磨殆尽。但在这时候,还仅存有最后的一丝。
他又静了片刻,胸中一紧,缩回手,捂住胸膛咳了起来。
罢了。
“师父,你身体不适么?”似是被他咳声惊醒,青年人睁开眼睛,翻身坐了起来,再熟络不过地抱住了他,琥珀一般微微发亮的眸子里,满是热切的关心。
“无妨。”元修淡淡道。
谢晓清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温和的木灵气息,从他周身弥散,将师父的身体裹在其中。
他的表面沉静,心中如滔天骇浪。
他消耗甚多,本来是睡得很沉的。但不知何故,忽而惊醒了过来。
那时他虽还闭着眼睛,神识里却已清晰地看到了师父悬停在他咽喉之上的那只手
在那一刻,他突然明白过来,相柳是第四劫,这是他的第五劫。
果真应在了师父身上。
若不是他将心魔斩了出来,或许此刻,他又会为心魔所迷,将两个人都彻底毁灭
如今,他已可以静静地看着那只手,等待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算往事重演,他也不会再伤心发狂,师父的事,他想得够透彻了!
还好。
见到师父缩回手,他也悄然松了口气。
大海茫茫,不见边际。
一晃眼,他们已在海上漂流了一个月。
两人的伤势都已渐渐恢复。
“还有半日,就能上岸了。”元修道。
“师父你要去哪里?”谢晓清问。
“找个火灵浓郁的僻静山谷,修习焚火经。”
“看来你都计划好了。”谢晓清笑道。
他知道,自己其实不用太过担心师父他也无法插手师父的命途。在未来的五百年里,师父只怕还要背叛许多人、杀害许多条性命,他却无力阻止。
终究是往事难追。
储物袋中的回梦仙枕,这几日来一直在嗡嗡颤鸣,似乎也在催促着他尽快离去。
“师父,既然各有前程,那我回去了。”谢晓清道,抬手轻轻抚上那人的侧脸。
这亲昵举动,元修也没有像最初时那般抗拒。
谢晓清低声道:“我终究不是个该来的人你将我的记忆都抹去吧。”
他的掌心,渐渐透出绿光。
回梦仙枕,又再次催动。
眼前光景一换,他又回到了夜色沉沉的连源岛上。那光洁如玉的仙枕,也在瞬间化为了碎屑,显见是不能再用了。
“方姑娘?”谢晓清唤了一句。
裙摆飘飘的少女,应声出现在他面前。
“我将此物带来了。”谢晓清把碧玉簪交给她。
“多谢。”方雨桐双手接过,望着这支成为她执念的玉簪,百感交集。朝谢晓清福了一福,她的身形愈发浅淡,最终消失在了空气中。
瀛洲派,凤鸣府。
“呜嗷,师兄到底去哪里啦”小道童嘀咕,眼巴巴地看着白衣修士的举动。
凌涟以朱笔在符纸上一勾,把画好的觅影符捏在指间,袅袅青烟,从符纸上散了出去。
他望着那青烟的形状,摇了摇头。
居然测不出谢晓清的行踪难道他已离开此方大千世界了么?没有提前说上一声,的确有些奇怪。若是再找不到人影,就需向沧海岛上的那一位求助了。
什么?
他沉静的神色,忽而微微一动。
一晃神间,尘封许久的记忆,重新涌现在了他的意识海里。
汪洋大海,蛇身九头,流入体内的纯正木灵
凌涟定神片刻,笑了一笑,食指微动,捏在指间的符箓化作飞灰散去。
“看来,你师兄又是去做‘好事’了。”
“咦?”小狼崽迷惑地忽闪着大眼睛。
“我已感知到了他的气息,他会在十个呼吸后回来。”凌涟道。
小狼崽顿时欢喜道:“师兄!”
原来还有这等前缘么?思及刚才涌现的那段记忆,凌涟心中暗叹。
就算他行事从不后悔,这一回也不由有些庆幸,他没有选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