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依旧噼噼啪啪地跳着,但没有人……
赤霄一下子就清醒了。他坐起身,迅疾地抓住了因此下滑的白衣,四处张望。外衣在,人肯定没走远,所以人哪里去了?
古城残垣下,晏维清任由自己思绪奔散,什么都没想。直到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好兴致啊,赏月?”
“你怎么起来了?”晏维清有些诧异。
赤霄脚尖轻点,下一刻就落在晏维清身侧。“怕你冻死。”他笑嘻嘻道,顺手把白衣往晏维清肩上一拍。
晏维清没说什么,重新穿好衣物。
他不说话,赤霄一时也想不到话,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一阵子,赤霄才重新开口。“想回南阳?”他这次语气正经了很多,几乎没有笑意残留。
晏维清没法否认。“加上今天,我有四个中秋没和我爹一起过了。”他半垂下头,“我是不是很不孝?”
赤霄想安慰他,可张嘴张了好几次,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最糟糕的是,他本应该有话说,本不应该觉得心里哪里堵住了……为什么?
“往好的地方想,”最后他总算找到了词,同时努力把那种怪异的感觉赶走,“你拿到了乌剑,也已经在往回走,过不了多久就能看到你爹了。”
晏维清依旧低着头,显然还没从情绪低沉中缓过来。
赤霄只得再接再厉。“相信我,只要你回去,你爹不会和你计较以前的事情的。如果你在意,大不了以后补回来,嗯?”
似乎同意这种观点,晏维清总算点了点头。
但这一点头,赤霄就觉着自己心里空了一块。他们迟早要分道扬镳,他早就知道,只是两年多的朝夕相处给了他错觉,以至于他在刚看到那寂寥背影时,第一反应竟然是抱住那人。
那是不对的,赤霄不得不在心里严厉地警告自己。“这么说起来,我也两年中秋没在家了。”他耸肩,故作轻松,“希望回去以后我爹不会打断我的腿。”
“不会的。”晏维清终于笑了一下,“他舍不得。”因为我都舍不得。
一半的赤霄因此松了口气,一半的赤霄心情更加沉重。他敢发誓,他一点也不想单独回到塔城,但他显然也没什么理由跟着晏维清去中原。最重要的是,就算他有理由,他也不能去,因为他似乎对晏维清产生了某种超出朋友的感情……
一向厌恶非必要身体接触的人竟然想主动触碰另一个人?还是拥抱?
赤霄闭了闭眼。不收敛的话,你和他就完了。也许分开是个好主意,至少还能当朋友。“明天一早就走,”他说,语气冷静清晰,“不绕玉门关,直接去塔城。”这是最快的路,虽然有点赶。
“你……”晏维清顿时十分诧异。他本想说你不是想在楼兰多逗留两天吗,但赤霄面上的神情让他知道,对方已经做好了决定。“多谢。”
“现在还和我说谢?”赤霄很好地控制住自己,和平常一样斜了他一眼。
晏维清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笑。“很遗憾这次没让你尽兴。”他语带歉意,“但有朝一日,我必与你赏尽天下美景。”
有朝一日?
赤霄不确定有没有这么一天。说实在话,他连能不能再见都不确定。
首先,晏维清住南阳,而他住塔城。不说十万八千里,但也绝对不是可以随便串门的距离。然后,神兵已得,晏维清并没有什么坚不可摧的理由离开中原,他也没什么必要进入中原。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晏维清快十八了,谈婚论嫁也不算早。若是有了夫人孩子,那即便有空,他也绝不愿意再抱着那种心思见面……
赤霄不引人注意地咬住了下嘴唇。因为他突然想起,晏维清确实和他提过青梅竹马,一个注定是大美人、却有些古灵精怪的女孩。
当然,不仅赤霄一个人被即将到来的分别打乱阵脚;只不过,晏维清没想那么多——
他先是觉得,这事儿来得有点突然;然后又觉得,他能搞定这个,比如先回家安抚好老爹、再寻个机会出门去找赤霄。只要他愿意,路程远近不是问题;而且赤霄对中原充满了好奇心,他应当能说服对方留在中原几年……
至于之前那一瞬间为什么会产生想要好好触摸赤霄的想法,已然被晏维清的美好展望压在了最底下。
第86章()
紧赶慢赶好几天,两人堪堪在日落之前赶到塔城。若是正常情形,赤霄一定留晏维清过夜再走。然而他现在心乱如麻,只能勉强控制自己不把低落显在面上,根本想不到别的。
但晏维清还是发现了那种异常的寡言。“放心,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赤霄潦草地点头。下一刻,他就发现这不足以把晏维清糊弄过去,因为对方总是专注凝视他的眼睛里透出了一丝隐约的忧虑。“难道你以为现在我就开始想你了?”他一哂,故意用自己最不正经的语调嫌弃。
晏维清的心莫名快了两拍。他又仔细地打量赤霄两眼,才露出惯常的无奈笑容:“那就好。”他想了想,觉得有必要再补三个字:“等着我。”
“得得得,”赤霄一叠声地赶人,一副极度不耐烦的模样,“你再不快点,今日就别想入关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晏维清当然必须走。用上轻功,他正好赶上城门关闭的最后一刻;再回首时,塔城已经只剩在黄沙中的一片隐约阴影,更别提看清某个特定的人了。
晏维清又一次产生了莫名的感觉——有些心慌,又空落落的。这很奇怪,因为之前从未有过。他不太确定是什么心情,也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只能归咎于别离带来的怅惘。
至于赤霄,他回家之后毫无疑问地被老爹一通狠批,奈何娘亲和兄姐们都护着他。再见儿子长高、身体不错、武功更胜以往,塔城土司到底没舍得下手揍,只是强烈要求小儿子保证没有下次。
这要求在情在理,赤霄不答应也得答应。而之所以答应得这么勉强,是因为他刚许下不再偷溜的诺言,不过三天就被他自己再次打破了——
他到底没按捺住,紧随在晏维清之后入了关。
可想而知,晏维清在剑阁道上看见完全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时有多么惊讶。“你怎么……”
但赤霄没让晏维清把话说完。“打一场。”他直截了当地说。
晏维清实实在在地愣住了。他确实有些激动,但也确实没料到赤霄追上他是为了这件事。“……为什么?”
赤霄抿起唇,一瞬的目光锐利如鹰。“一句话,打不打?”
晏维清很熟悉这种神态,那意味着赤霄确实是认真的。他不再说什么,解下腰间乌剑,指了指不远处——
剑门关门楼高耸,两尊凶神恶煞的石质镇兽正在屋梁上怒目相对。
从赤霄拿到赤剑开始算,也就一年的功夫。在这么短的时日内,他进境飞快。不夸张地说,简直快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然而,晏维清五岁起练剑,练功一向勤奋,再加上惊人的天资和悟性……同样不夸张地说,现下放眼中原武林,都少有人能与他相匹敌。另外,赤霄是在遇到他后才改练剑;所以,赤霄剑法之中的破绽,全天下没人比他更清楚。
结果如何是注定的,不管是谁都心知肚明。
在赤剑最后脱手而出时,赤霄面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他只轻巧地跃下,在半空中捞住了急速坠落的利器,顺势翻身落地,刷的一声,归剑入鞘。
晏维清也跟着落了下来。“你……”
“我还没挺过一刻钟,”赤霄觉得他大概想说些客气话,诸如承让之类,就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你果然要天下无敌了。”
虽然这话里并没有嘲讽的意思,而十分接近陈述事实,但它依旧不是晏维清想听的。“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皱着眉,一头雾水,实在弄不清发生了什么。
“就是切磋而已。”赤霄轻描淡写地回答。
晏维清的眉头越皱越紧。这事儿当真有些古怪……然而,只是一个停顿的功夫,赤霄就已经再次施展轻功,几个起落就飞远了。“小九!”他大吃一惊,追着大吼。
但赤霄一点没停下来的意思。“后会有期。”这四个字远远传回来时,他的身形已经隐没在密林里。
就算是告别,这走得也太快了……根本就是跑吧?难道是逃?
晏维清又感到了那种莫名的心慌,比之前还迫切紧张。他依旧不知道原因在哪,但这并不影响他下意识地沿着同样的方向追过去。“小九?小九!”
奈何赤霄打定主意要走,谁也留不下他。直到天色暗下,四下恢复寂静,他也没立刻动身,而是在藏身的浓密树冠之间无声地出了口气。
晏维清长途跋涉、西出关外,就是为了寻找铸剑名匠。甚至可以说,这也是驱使他离开武当的原因之一。花了几年功夫,他最终从斯力合手中得到了称心如意的乌剑,下一步要回家理所当然。
另外,一个人有晏维清那样高的天分,又有那样强的毅力,在剑法上登峰造极是件轻易可以预料的事。再加上容易相处的温和秉性、时不时显露的正气凛然,招人喜欢再正常不过。
赤霄默默扒拉了几个理由,越想越觉得他刚才做了个明智的举动。乌剑、老爹、青梅……在晏维清心里,估计怎么排都轮不到他。当真是相见不如怀念,好在他最后还是管住了自己的腿。
再次回到塔城,赤霄天天窝在家里,哪里也不想去。其他人原本担心他再来个不告而别,但还没过一个月,就全都改变主意、开始催着他出门——
练武场的铜臂人柱都快被打烂了,这还能好?
放在两年前,这事儿一定能极大地满足赤霄的自尊心。然而他心情不虞,只有累到极致,夜里才能勉强睡个踏实觉。现在家里练不成,他只能换个地方发泄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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