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第一次她宴请诸人时,庄太太话少不合群的样,何子衿当真觉着自己是走了眼。这位庄太太哪里是不合群啊,完全是三不五时的往她这儿跑,而且,话多八卦。何子衿道,“庄巡检一年的束脩也不少,嫂子如何这般辛苦。”
庄太太叹道,“我家老爷,瞧着说做着从九品的官儿,只是这武官不比文官哪,那县丞也不过八品罢了,就敢打人。哎,这个且不说了,当时三班衙役和巡检司的人都去了,结果,没抓着人,只打我家老爷,还不是因阎典史是他马县丞的小舅子么。他们郎舅一条心,这谁不知道呢。”庄太太一提自家男人,必要连带着马阎二人一道念叨。
何子衿道,“我也听说前任许县尊的事了,那个姓杨的,当真凶恶的很呐。”
庄太太不以为然,小声道,“杨兄弟以前是县里有名的豪迈人,最爱结交朋友,他还在县里做过牙人,帮着人们牵桥搭线的卖个东西做个经纪啥的。要说凶恶,我委实没看出多凶恶来。”
何子衿道,“不是说他杀了许县尊么
。”
庄太太道,“反正我是没亲眼见到,我家老爷也没见到,阎典史这么说,谁晓得呢。”
何子衿道,“庄巡检与杨大谷关系不错吧?”
庄太太脸上微窘,替自家男人辩解道,“我们老爷,就是这么个人,他是个粗人,跟谁都说得来。男人么,喝几碗酒,脑袋一热,酒气一冲,就拜了干兄弟。”说着,很是郁闷道,“就因着这个,杨大谷出事后,我们老爷挨了姓马的不少训斥,前儿竟还挨了棍子,往哪儿说里去呢。这要是知道杨大谷是这样的人,谁会与他结拜呢。”庄太太说着又伤感起来,道,“这亏得县尊大人来了,不然,姓阎的要把我家老爷撵下去,叫他家三郎来做巡检哩。唉,我家六个讨债鬼不说,上头公婆也都上了年纪,下头还有个未成亲的小姑子。这要是没了差使,一家子只得喝西北风去了。”说着,就拿一双充满期待的眼睛看向何子衿。
何子衿道,“这是哪里的话,做官有做官的规矩,典史与巡检皆是朝廷派的官员,就是在朝廷做官,除了翰林外,父子二人还不能在同一衙门呢。”
“还有这种说法儿?”
“自是有的。”
庄太太这脸上就露出开心来,哧啦哧啦的,纳起鞋底子更有劲儿了,再三同何子衿道,“我家老爷,再实诚不过的人。县尊大人要是有什么事,只管差谴于他,他跑个腿儿什么的,还是没问题的。”
何子衿笑笑,庄太太道,“您别跟我客气,我这也是实在话。三班的人使唤起来,哪次没些个脚程钱,他们都是不乐意的。我们老爷不讲究那些个,只要大人有差谴,刀山火海,一句话的事儿。”
“嫂子的心意,我明白了,可别说这些年刀山火海的话,怪吓人的。”
庄太太咧嘴一笑,道,“我也就这么一说,您明白我的意思就成。哎,反正衙门的事,您总比我知道的多。”
何子衿笑,“我们初来乍到,知道的肯定没有嫂子你多。”见庄太太摆出受用模样,何子衿继续道,“我们老爷,是个清高人,要是叫他管一下秀才们的事,他是会的。别的那些俗务,我们老爷兴致不大。”
庄太太立刻鞋了纳不下去了,一幅掏心掏肝的模样,道,“我的太太哟,就咱们这破县,一个县的秀才,一只手就数得过来。管秀才才能有多少事儿啊!”
“啊?”何子衿装个单纯的样儿出来。
庄太太想她年轻,人却是不错,且自己老爷已与姓马的闹崩,定要倚着县尊才好过活,庄太太很不吝于赐教,道,“咱们县离着榷场近,别个不说,这县里人来人往的,实与您说,这县衙六房,最肥的就是户房了。县里粮食赋税,鱼鳞图册,钱粮地清啥的,都是户房管着。还有,三班那里,更是肥的冒油。”
“三班不是缉匪盗的么。”何子衿道。
庄太太道,“就这沙河县,哪个做买卖的不给三班上份子。给的少了,给不到了,姓阎的一个眼色,你这生意也就甭做了。”
“还有这样的事?”
“可不是么。”
庄太太言之凿凿的模样,还拿出证据来,道,“不说别家,就是城南翁家,以前可是咱们沙河县大户,现在翁家可是大不如前了
。”
“翁家?倒没听说过。”
“诶,您刚来,哪里晓得哟。”庄太太道,“那翁家,以前可是咱们县里是有银钱的人家,他家一个小闺女还是前任许县尊的妾哩。日子过得,比现在什么阎家金家强多了,他家以前听说是大生意,往帝都贩北凉的红参,还有咱们这儿的老山参,鹿葺,皮毛,然后,从帝都带回最新鲜花样儿的衣料,唉哟,那衣料子的花色哟,可是甭提了,好的了不得。那银子赚的,海了去。就是一年出门,遭了匪盗,非但耽误了货,银子也赔了个稀净,他家便大不如前了。要是您早些来,咱们县哪里轮得到阎家金家,就金家现在那酒楼,改名儿金鑫楼的,原本是翁家的生意,人家原是叫平安居的,是说来来往往的客商们,图个平安。这名儿多好,多实在,结果,金家得志,自翁家买了这酒楼,立刻改了四金楼。我的天哪,只嫌赚不来钱哪。”
何子衿笑,“兴许是因人家姓金吧。”
“哪里啊,他家的又在榷场那边开了个铺子,也叫四金铺。”庄太太道,“他家就是出了个好闺女,嫁给了阎家,这不,阎家起来了,他家又把个庶出的丫头送给阎典史做小,当初翁家遭难要贱卖酒楼,可不就他家得了么。他家以前就寻常人家。”
何子衿听着不由道,“怎么这儿都流行把闺女给人做小啊。”
“诶,也就那起子起发财想疯了的。像我这没闺女的,要叫我有个小闺女,我得当命根子。”庄太太感慨一句,又道,“要是那家里不缺闺女的,嫁一个出去,家里立刻有了银子。然后,儿子们能娶更好的闺女,家里人能穿更好的衣裳戴更好的首饰,为什么不嫁呢?”
何子衿也知这是现状,只是叹口气,没说话。
庄太太见县尊太太不大喜悦了,也就不说这话了,笑道,“听说,县尊大人把邵先生又接县里来了,可是要让邵举人还在书院念书啊?”
“是。听说邵举人以前书讲的极好,只是他现在腿脚不大灵便,得先治腿呢。”
“邵举人那腿,还能治?”庄太太也有些惊喜。
何子衿道,“请大夫看了,当时没接好。”
庄太太双手合什直念佛,道,“邵举人哪,可是个大好人。非但书讲得好,人也公道。要是邵举人的腿能医好,我真要去庙里给菩萨多烧两炷香呢。”
何子衿不明白这里头的事,庄太太道,“当初,书院里的小学生常受阎家小子欺负,邵举人就说了句公道话,就给阎家打断了腿。”
何子衿道,“我怎么听说是邵举人自己不留心摔断了。”
“哪里是不留心哟,邵举人有一回坐车,就是阎家人指使的,有个街上的小乞丐往那马那里扔了串鞭炮,这马受惊,一路狂奔,邵举人从车里摔了出来,就把腿摔坏了。这事儿,没别人,就是阎家指使人干的。”庄太太说的那叫一个笃定,“邵举人那会儿,可是许县尊面前的红人,除了阎家,谁会去害邵举人。邵举人出了事,许县尊也出了事,说不得就是……”庄太太给了何子衿一个心知肚明的眼色,然后做个杀鸡抹脖的动作,“就是那家人干的。”
何子衿连忙正色道,“这没有证据的事,可不能乱说。人命关天哪。”
庄太太道,“我也就同您念叨一二。”说着,又打听起邵举人的伤势来,腿还能不能治什么的
。
庄太太言之凿凿完全是在自己的立场来言之凿凿,简主簿太太简太太说的又是另一样,简太太以往对何子衿是不远不近的,可能是因为听着何子衿首饰是金包铜的,外号叫金包铜的简太太很有亲切感的缘故,对何子衿就亲切了起来。简太太约是因为夫家是文职的原因,说话也较庄太太含蓄许多,道,“这过日子啊,什么都是假的,得了实惠才是真。”
何子衿道,“是啊,自己过得好,才是真的好。”
简太太是带着东西来的,拿了两样花色雅致的尺头,说是给邵举人的。简太太道,“我们老爷以前跟邵举人也有交情,自从邵举人受伤回了老家,见得便少了,今知道邵举人又来了县里,于情于理,也该过来探望。他们男人的事,我就不管了。这个,也不是给邵举人的,是给邵娘子的,什么时候邵举人回家,让他一并带回去吧。”简太太说话很是周到,大概是知道这有学问的男人多脸皮薄,明明一看就是男人花色的衣料子,还硬说是给邵娘子的。
何子衿就让人给邵举人送过去了。
简太太又打听邵举人的腿伤,知道还可治,简太太也露出欣慰神色,道,“若能将腿医好,也是老天有眼。邵举人这辈子,还能往上奔一奔。”
何子衿笑道,“我也听说,邵举人先时讲文章讲的极好。”
“那是。”简太太道,“当初邵举人在县学的时候,县学能开出两个班来,大家都想把孩子往邵举人班里送。他管得住孩子们,孩子们也乐得听他的。”说着叹口气,“说来老天不开眼呐,邵举人这般好人,就叫摔断了腿。这些年,我们老爷还偶尔去看过他两回,回来也只是叹气。”
何子衿道,“可不是么,要是邵举人能好,咱们县学又多一位良师。”
简太太笑,“要是邵举人回来教书,我就把我们小子再从州府的蒙童书院里接回来。”说着,不禁皱眉道,“那州府,吃喝花用,没一样是便宜的。就是那州府的人,也讨厌哩,瞧咱们孩子乡下地方来的,有些个小学生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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