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来他又喜欢上了养花,打听到一株极是难得的极品山茶。砸钱砸得一点儿都不含糊,万金而得,又叫人千里迢迢从大理运了过来。光是这一株名叫“黛山苍雪”的山茶就花掉了云极山庄半年的进项,更不要说方无应买的其他东西了。湖笔徽墨,宣纸端砚,怎么金贵怎么买。
而迟九素和段理两个也是花钱大手大脚的,买起东西来一点儿都不含糊。只要是标了价的,那都能买。三个人的名字后面跟了各自的花费,加在一起是能把人气吐血的数字。阮寄真算账时看到这个数字便严重怀疑,段夫人是不是因为看到这个而气病的。
挖了一个把自己埋下去的坑,方无应遮袖掩面,心中后悔干嘛要问这些问题呢。他只得放下账簿咳了咳,诚恳道:“以后为师会注意一些的。”
“哦,”阮寄真应了一声。从面上的表情来看,他大概是不信这话的。
招惹谁不好,招惹到了正在为门派操碎心的大师兄。方无应只得默默抱着被戳中的羞耻心,在徒弟的怀疑和鄙视中谈起今日来的正事,“你可知你三师弟,这几日为什么这么安静了?”
阮寄真摇摇头说:“不知道。”
方无应又忧心忡忡地说:“哎呀,这个太安静了,可叫人担忧啊。”
云极大师兄奇怪地看了自家师父一眼,心中疑惑:安静不好么。花辞树的脾气又爆又熊,简直不要叫人太操心。
接触到徒弟的眼神,方无应担忧地问:“寄真啊,你是不是不喜欢你三师弟啊?”
这一脸老妈子的啰嗦神情惹得阮寄真一身恶寒。想当年自己刚拜师的时候,还觉得他是个逍遥洒脱的世外高人。现在看来果然是当时年纪小,天真烂漫看人眼瞎。
扛不住师父的眼神攻击,阮寄真只得叹道:“师父,我没有不喜欢三师弟。”
“那你为什么这么不关心他呢?”
阮寄真心中发梗,半天才吐出一句:“如果我很‘关心’他,他大概跳崖都要离开这儿了。”
方无应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觉得徒弟说的有道理。可想到花辞树那焉菜儿一样的消极神态还是觉得不放心,嘴里嘀嘀咕咕的。
阮寄真被打扰地做不好账,只好放下笔对师父说:“师父,如果您真的想知道,不若去问三师弟。若能感受到您的关怀,三师弟也不会那么讨厌您了。”
“哎呀,徒弟!你这嘴怎么学得和九素一样毒!”方无应跳起来,指着徒弟说:“不行,你以后少和你师叔混一起。”
“师伯,我师父的嘴才不毒呢。”谢灵均从外头笑吟吟地走进来,打了声招呼。欢快地往阮寄真身旁跑去。
方无应撇了撇嘴,喃道:“是,你师父嘴不毒,你师父嘴坏!小灵均啊,别和你师父学这个!容易挨揍。”
“哈哈,师伯,我会把这话告诉师父的,”谢灵均笑得两只眼睛弯起来,指着外头说:“我刚看到花师弟在外头发呆呢。师伯要真心中有惑,不若现在便去问问他吧。”
“好吧,也只能如此了,”方无应叹了声气,“唉,这年头啊,养孩子太难了!”
“恩,我也觉得,”阮寄真翻过一页账本,指着其中一项对师父说:“所以,您以后少花点儿,成么?”
方无应甩起轻功,干脆利落地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天生操心婆婆命阮寄真
一言不合就恐吓谢灵均
差点就胖一辈子段北秋
山庄食物链底端花辞树
败家山庄庄主方无应、迟九素、段理
(微笑)
第11章 章 十一·雪晴()
这日习剑方至一半,天空忽而飘下碎碎小雪。阮寄真便叫两个师弟收了架势,躲到屋子里,欢欢喜喜地烤火吃果子赏雪去。下了剑台进了屋内,三人自己动手生起了炭火。又把门前的竹帘给卷起来,任由细细的碎雪飘进来,可屋子内却是暖的。
阮寄真拿着书卷已然入定,段北秋抱着两筐糖心橘吃得欢天喜地。柴火发出哔啵的轻微爆裂声,花辞树坐在门口望着外边儿的雪花发呆。
刚上山时吵闹着要走的他,竟然已经不知不觉在这云极山庄里待了半年。原本只望着一望无际的草原,想着天尽头在哪里的狼崽子现在已经习惯了这里终年缭绕的云雾。还能不能离开这里,花辞树显然已经不知答案了。
他近日的消沉连段北秋这个万事有吃就好的小胖子都察觉到了。段北秋拿了两个橘子过来,塞到师弟怀里做关怀状:“小花,你最近怎么了呀,这么不高兴呀?”
“不要叫我小花!”花辞树嗷一声怼了回去,“你才小花!”
段北秋耸耸肩,不在意地表示:“不叫小花那就叫小树好了嘛,干嘛这么激动……”
小树总比小花好,花辞树青着脸开始剥桔子,方才那点伤春悲秋被彻底给打散了。段小胖子盯着他手里鲜嫩的果肉咽了下口水才继续开口:“所以你到底为什么不高兴呀。都不去找师兄打架了,师兄都有点失落了呢。”
坐在一旁的阮寄真闻言看了师弟一眼,可惜段北秋无知无觉。
“哪有什么高兴的事情”花辞树吃了一口橘子,含糊着说:“我一点儿都不想待在这里。”
“为什么呀!这里哪里不好了?”段北秋不服气地叫起来,“你不在待这儿,那想去哪儿啊。”
花辞树不知道。他出生的草原没有他的容身之地,到了中原之后两眼茫茫不知何处可栖。这个孩子只是叫嚷着要离开,用尖利的方式宣泄着心中的困顿与不安。但他真的不知道,离开的也缘由和最终的去向又在哪里。
段北秋看他不答,又问:“你不会想回草原吧?”
花辞树沉默地摇摇头。
“哦,那既然你没有地方去,就留在这里嘛。云极山庄多好啊,有吃有喝有玩,虽然学剑累了点。但是以后打架要用的嘛!”
花辞树觉得段北秋的追求太低,鄙视地看了他一眼,“没出息,就知道吃。”
“你才没出息呢!”段北秋立马怼回去,“我告诉你啊,等我出师了,第一件事就要去徐州!你知道徐州在哪儿么!离这可远了!要走很久呢!”
被小胖子忽然吼了一脸,花辞树有点懵,下意识地就问:“……为什么要去徐州?”
“哦,你不晓得呀,”段北秋耸了耸圆圆的肩膀,“我们段家原本是在徐州的,后来被坏人害了才搬到这里的。”
“我们段家原本在江湖上可有名了,可是有个坏人想抢我们家东西。就跑到我们家,害了我们家很多人,还把我们家烧了。后来是师父赶到才救了我们,还帮我们报了仇,让我和爹爹娘亲留在这里。”
花辞树从未听说过这些,他原本只当段北秋是个就爱吃喝玩乐,不知人间艰苦的小少爷。想不到竟还有这么一段身世在里头,一时说不出话来。
“小花你这是什么表情,”段北秋奇怪地瞅着师弟,花辞树连忙抹了把脸,把脸上的表情换了,再问:“然后呢?”
“也没有什么然后啦,我是在庄里出生的。其实比起来,我比师兄来得还早呢。”小胖子挺起胸膛有点小骄傲,然后剥着橘子继续说:“娘亲说,如果不是师父到的及时,我可能就没有啦。”
“所以你问我云极山庄有什么好的,它当然好啦。我会在这里长大,还在这里学武。等出师了,我就去徐州,把当时害我们家的那个什么王爷拉出来打一顿!让他不许再害人!”
段北秋看上去没心没肺,实则从小便意志坚定。他是段家的后人,继承了段家机关铸造一脉,重振段家的心愿从来都种在心头上,等到有一日能开花结果。
花辞树沉默下来,之前他可着劲头和师父师兄们作对,心中还挺骄傲。觉得自己乃是傲骨铮铮,不负草原儿郎的志气。可如今和段北秋比起来,实在算不了什么。段北秋说云极山庄的好,他原本看不上,可细想来却是那么可贵。
先不说以前那种缺衣少食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缭绕在心头的孤独感也在和师兄弟的打打闹闹中渐渐消弭。就好像这人有了活头,每天想着的不是到何处去刨食,而是想着多学一点本事,让自己立起来。
最重要的,那就是这里的人看他的眼神不会充满了轻蔑,仿佛在看一个玩物。
段北秋哼哧着又剥好一个橘子,掰成两瓣儿。左右权衡了一番,忍痛把多的那一半塞到了花辞树手里。“反正你也不知道去哪里嘛,就待在这里咯。”
花辞树看着师兄真诚而痛苦的样子,终于在段北秋后悔之前,接过了那瓣橘子然后塞进了嘴里。他咀嚼着,清甜的汁水儿顺着嗓子眼儿流到了胃里。舌尖舔过还留着味儿的唇瓣,他轻轻“嗯”了一声。
雪渐渐大起来了,打着旋儿往屋子里飘。飞到两个孩子的脸上,瞬间化了水。段北秋欢乐地叫起来,对着一直在默默关注着二人对话的阮寄真喊:“师兄,师兄,小花答应留下来了!”
“都说了不要叫我小花!”
阮寄真站起来走过去,把门移上,走过来揉了段北秋的头发一把,“就你话多。”说着又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牌,递到花辞树的面前。
“……这是什么,”花辞树接过来。
“这个是云极弟子身份的证明,每个弟子都有的,”见他疑惑,段北秋抢着开口解释了一句。
“原本在你上山时,师父就想给你的。”阮寄真语气淡淡地继续说:“可你那时一直嚷着要走,师父也不知道你能在这里待多久,便将你这块暂时交由我保管了。不过,你既然答应留下了,那也是该给你的时候了。”
花辞树两只手攥着玉牌,用手指摩挲着,呢喃道:“每个弟子都有么?”
段北秋从衣领子里扒出自己的那一个,甩着红绳子晃了晃,“我的在这儿,师兄你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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