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被吓住了!
她背负的太多太重,压在她柔弱的肩头,逼得她只能努力扬头,若身怀逆鳞的龙,遇到挑衅便毫不留情地展露狰狞。对她,每一次战斗都是一次绝杀,无有退路。在挑起战斗前,就该有这个觉悟。
她不出剑,尚带着半真半假随时可以收手的随意,一旦出剑,则再无回转余地。
不是她死,就是敌亡!
从无例外!
只有今夜,只有这次,只有……对他!
每一次被人稍微靠近,都会决然转头将心思冰封,叫人却步。行动中,在意,却总是漫不经意便流露出来。
心像被重重一摔,痛到不能呼吸,又仿佛炸裂开来,散做无数烟花……若你要钉死自己的心,为何又要留下一扇窗?
若你真的狠心,就该言行如一。若你不愿留情,就冷酷自私,同师父一样只当我是工具……
是,还是,不是?
若你不是,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此刻的秦霜是不设防的,但这样的情形,他又怎么运得起冰心诀?
幽幽一声叹息,伸出手,小心翼翼,若触碰最珍贵的水晶,不敢带丝毫劲力:“霜姐姐,我带你回去疗伤……”
秦霜微微摇头,勉强撑起手,想要站起,瞳中杀意已经散去,寒意不散,更见清冽无情。半途突然失了力气,重又摔下。只是尺许的高度,却仿佛周身的骨头都被跌散,只剩下一张皮还维持着人形,再也无法聚拢半点力气。
这般痛楚惨境,秦霜却突然散了恼怒,生出发笑的心情。想要飞翔在天,偏偏摔落于地。只是一次跌倒,难道就再也无法爬起?天命的宠儿和弃子只有一线之差。她从来没有指望过他人的垂怜,也没有期待过外力的提携。力量,惟有握在自身才可靠。不够强,只是不够强,不能压倒天命的左右,亦不能克服内心的纷扰……
昏沉的感觉渐渐袭来,太累了,情绪的起伏比外力的伤害更令人疲累,这一次,又会睡多久?醒来后,一切能否恢复如常?
朦胧中,身子一轻,感觉被人抱起,不想要依靠,但已经没有了再度拒绝的能力,低低的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道:“聂风,到底是,我欠你,还是,你欠我?”
若是月明曜在高天之上看到这一幕,会否问可悔当初?
不悔不悔,所行的是一条独行路,也是一条单行道,若是回头,执念成灰,再没有存在的价值。
聂风一震,想要说什么,秦霜已然阖上双眼,呼吸放缓,陷入昏迷。一次又一次,看她在自己眼前受伤而无能为力,宛似反复地凌迟,无论多少次都无法习惯。这一次伤她的人变成了他,明明想要保护,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看着周围,泥土被生生削去一层,地上平空多了一个大坑,水倒灌进来,看着不久又会形成一个水潭。潭水上浮上一层死鱼,大小不一,品种各异,白花花的一片,叫人不禁心惊肉跳。她对他的忍和不忍,悉数在翻白的鱼肚中展露了出来。
垂下眼,雪瓷一般的人儿,仿佛呼吸稍重都会融化,让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骨中的百折不回的执拗?沾满了尘灰血迹的她,前所未见的狼狈,折损了她原本的清丽无暇,但他偏偏喜欢看到这样的她,就像雷峰塔倒的那一夜,真正的踏进了尘世,不再如月高悬,而是有血有肉的鲜活。那只为他才惊鸿而现的在意,更搅乱了他的心湖……
凝视她胸口渗出的血痕,为什么?为什么月明曜要杀我,你却固执地将我维护?是不是她早已知道了今日,知道我不仅会带累你,更会伤害你?骤然,无可名状的恐惧攫住了他的整个身心,只是伤害吗?
慌乱地低下头,他对任何人都温文恬静、和善热心,惟对她,难以保持处变不惊的态度,五年的耐心温柔,遭遇一连串的变故,焦急忧虑尽上心头。才发觉,他觉得她任性,他在她面前,也是任性的,任性地依从自己的心思而行,用自己的要求去束缚她,全不考虑她是否愿意接受。
她不是普通的女子,他从来都知道,但他偏偏希望她做一个普通的女子,无视她想要振翅的渴望,反冀图困住她的羽翼。
他缘何可以这般地自私!他固执地想要抓紧她,她回应般握住了他的手,但她迟早会离去、松开,他如何才能不再做错,不会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才悔之莫及?
或许,六年前,他在她要他离去的时候便不该自作主张。更或许,一开始,他们就不该相遇……相识……才不会叫她在此刻说出……相欠……
即使昏迷,也不得安心,仿佛浮翔在一条看不见头尾的大河之上,黑色的河水中伸出无数林立的苍白指骨,想要将她拉下,一起沉没……想要拔出霜华斩断这些烦人的阻挠,腰间却空无一物,想要停住脚步,却身不由己地随水而行……生命是如此沉重,她本可以在彼岸的花丛中得到永恒地休憩,却固执地留在此岸,任红尘纷扰一遍遍碾过……
黑暗中看不清方向,没有月色,没有星光,只有极遥远处似乎有着两个巨大无比的橙黄色的灯笼,时而消失,时而出现……
阴沉的天空仿佛下起了雨,带着温度,灼热了她冰冷的双颊。是什么细细、轻柔地拂过?带着迟疑和温柔,那种悲伤的感觉,陌生而叫她无端烦躁。
“对不起,不要走……”
“我情愿,死在霜华之下,也不愿意见你在我面前受伤……”
“告诉我,怎么才能放下……”
……
吵死了!
你拿起了吗?说什么放下!
我的生死,又和你,有什么相关!
第203章()
秦霜猛然坐起,过大的力度,险些一头栽下榻去,幸得一只素手及时扶住。反射般稳住身体,挥开对方,在将要反手抽剑的刹那,猛然省起身在何处。抬眼望去,红日满窗,斜斜而入,又是一日行将过去,一时间生出迷惑,似乎还未从幻境中挣脱:“我睡了多长时间?”
雪缘收回手,满面忧虑地道:“六日……你的神思始终很不安稳,是有什么问题?”
秦霜轻按额头:“我好像看见了冥河……”舌底的清香让她知道雪缘用什么救治她,若非如此,她应不会这么快醒来,更不会感觉到体内气血的充盈和外伤的好转。
雪缘一惊,得到慈航一脉传承的她见识远非从前可比,已然知道,道者神定心清,无梦可言,如果说梦见,那若非神魂出游亲历就是一种梦兆警示。
一声轻叹:“或许,你该好生静一静。”取过桌上的药碗,用匙子轻轻调转,用她教的反救她,是一次尝试,成功给予了雪缘信心,也叫她更生忧虑。
搜神宫中虽然寂寞冷清,让她觉得人生了无意义。但如秦霜这般,风波不断,险状频生,也是她不可想象的。过去的秦霜过得如何,她不尽然了解,但只看短短时日内,就两次陷入九死一生,而不祥的梦兆更为未来蒙上一层阴影,能否每一次都化险为夷?她又能帮她多少?
秦霜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外伤好医,心境难补,梦中情景历历在目,耳边声音疑真疑幻,叫她头痛欲裂,无法静下心来思索。
见她这般情形,雪缘本来似有话说,又压下,指着床边一袭白裙,温婉笑道:“你原来的衣服破损得太厉害,这是聂风特特去给你买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秦霜瞳中一亮:“还好,总有意外需要更换衣服……”从前一件最普通的广袖留仙裙便可以无视寒暑、不问四季,而道法比斗,就算惊天动地,翻江倒海,依旧能够鬓丝不乱,尘埃不染,何尝有现今的麻烦。
不过,无须吩咐,就有人张罗,亦叫人欢喜。
雪缘微微一怔,虽然不曾直接夸奖,但语气已将喜悦表露无遗,颊边笑靥更见纯净无瑕,不自禁一声叹息。
秦霜侧头问道:“怎么了?”
雪缘摇摇头,明明容颜相差无几,为何秦霜一颦一笑,就是格外引人注目,连她也看得忘神。
上好的蜀锦,精美的绣纹,绝非磨西镇那样的小地方所能买到,而裙边的小小铃铛,那更需要定制,不是一般的裁剪能够做出。不知聂风跑了多远,花了多少心思。
雪缘见到时,都吃了一惊。她在搜神宫中虽然地位尊贵,但素常所见的只有神母一个人,神母照顾得她十分周到,保证她衣食无忧,但也不可能如秦霜在天下会中所过的精致讲究、奢华铺张。
她与步惊云在一起的时候,步惊云为了赶走她,嘲讽她定然吃不得村姑的苦,过两日就会离去,对她百般无视,逼得她发誓绝不回去,绝不再取神宫的一分一文来证明自己彻底斩断过去的决心,以致在步惊云酗酒淋雨生病发烧后,不得不卑躬屈膝,去藏污纳垢、脏臭冲天的妓院后院洗碗以赚取给大夫的诊金,一身出尘白衣沾满了污渍,手也因干清洗粗活而泡至发白脱皮……
那时的她只想,只要那人能健健康康的生活,她捱这点苦又算得什么?纵使日后他把她视如陌路,她也不会怨他!
现在的她没有怨他,对应算是情敌身份的秦霜更没有嫉妒之心,但看着这样一件可令普通人家过的数年的华美白裙,心中油然感慨,步惊云可会对秦霜说出那样的话来,秦霜又可会为人做到那般地步?
情爱叫人心卑身贱,做出寻常做不出的事,男人天生要强,情爱从来不是全部,但女人,因为所求所望尽在所爱的人身上,便丝毫不在意自身委屈到何种地步。
从前的自己就是如此,心里眼里看到的都是他,沉醉于一厢情愿,像是入了魔障。便是他的无情,也只以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终有一日,可以叫她守得云开见月明……
跳出困住自身的狭隘,才知道,天大地大,不是没有痴心无悔的男人,也不是没有目远心高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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